话说姜云绝食抗婚的事很快传遍太师府,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一个个都极为上心。那日妙云在书院传来消息,周显临便跟着周祁等人急匆匆回府瞧了一回,见到那样一张俏丽娇颜突然之间形容如蜡,着实叫人惋惜可叹。
然而周显临就只瞧了这样一回,他与姜云的堂姐弟感情自然比不得周祁,当别人还在背后议论她的婚事,他已回到自己的小院埋头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
原本儿女婚姻父母做了主,子女也就无话可说,哪里知道姜云心高气傲,是个烈性女子,任人如何劝说也无济于事。她此番绝食抗婚可谓是给林氏一记沉重打击,也让人看了不少笑话。
“我当大搜子千挑万选会挑出什么样的好人来,竟会是葛家那个二愣子,难怪大姑娘要绝食了,换做是我,还不如拿块豆腐一头撞死一了百了。”此刻宋氏正在韩夫人的院里找林氏一院的晦气。
“都说大姑娘心气高,大嫂子这个当娘亲的倒像浑然不知,千挑万选,结果选了那样的夫婿,岂不就是打自己闺女的脸面?”韩氏掩嘴笑了笑,叹道。
“这下倒好,好好招个女婿,招出了一桩笑话,他们南院怕是要躲上好一阵子。”宋氏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笑道。
“你这话说得不对,大嫂子是什么样的人,岂会叫人白看笑话?”韩氏意味深长地说。
“照姐姐的意思,难不成还要找老太太她老人家出来收拾?南院这回丢的可不仅是太师府的颜面,还有他们葛家的,除非我们大姑娘能够回心转意,否则周葛两家怕是要结下隔夜仇,以后见了面还得躲一躲。”宋氏拿丝绢捂脸,故作羞愧。
“那倒不至于,他们葛家气量可比你想像的要大,不然也不会答应让他们二少爷入赘我们太师府,不过眼下这情形,这桩婚事多半是要黄了。”韩氏摇了摇头,调整了坐姿道。
“不正合了姐姐的心意?”宋氏一双细长的眼睛斜看向韩氏,笑道。
林氏本想给姜云招赘是为了给他们南院争一口气,却也是操之过急,不曾想过姜云会有如此过激反应,最后非但得罪了葛家,也坏了自己的脸面,其中获益最多的无疑就是东院。
可韩氏并不知道,等待她的将会是另一起大风浪。
姜云招赘一事最终在老太太的劝说下收官,结局虽不完美,却也总算平定了风波。婚事当然是没有说成,姜云恢复身子之后便也重新回到书院上学。
事情过了一个月,看似恢复了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最坐不住的当属姜云的疯狂迷恋者——韩珏。
大户人家人多嘴杂,也不知是不是韩珏在太师府安插了眼线,姜云的事几乎是无所不知。姜云刚出事那会儿,韩珏急得踹翻了自家的古董花瓶,二话不说就要往太师府去,最后被小周氏拦了下来,才没有惹出更大的麻烦。
可韩珏这人性子冲,又从小把姜云当成心尖上的人,听闻表姐受了葛家的委屈,不知在哪里雇了一群市井之徒趁着葛彻外出当街教训了一顿。
韩珏给姜云出了一口恶气,洋洋得意,想借此在心上人面前耍耍威风,怎料被姜云更加厌恶。
“这是我自己的事,还请韩少爷以后勿要再插手。”虽然找人教训葛彻的事他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但还是没有瞒过姜云的慧眼。原本已经愈合的创口又被韩珏硬生生撕开,姜云对着韩珏便是一顿羞恼。
“表姐受了委屈,我怎可坐视不管?”韩珏不解为何自己维护了表姐,却反遭冷眼。
“你如此行径,岂是君子所为?”姜云别过脸,懒得去看韩珏。
韩珏凑上去,眼看手要搭上她的肩,又迟疑着收了回来,满脸委屈:“我这也是替表姐着急,才一时没找对法子,表姐要怪我,我也认了,还请姐姐别不理我。”
姜云轻哼一声,不愿再搭理他。她本来在流芳斋好好地看书,丫鬟冷不丁给她塞了个纸条,要她一个人来这僻静的小道里会面,没有留名留姓,只道是与葛家二少爷有关。不知怎么她就去了,估摸着想把这事断个干净,不成想见到的人会是韩珏。
早知约她的人是韩珏,她定不会来相见,见了反倒受气。
“若你今日约我是说这事,我听也听了,要我说声‘谢谢’倒无不可,只是你的做法终究不对。”姜云虽然不喜她这位表弟平日的荒唐行径,但这次到底是为了她,便软下心肠给他一份面子。
见姜云态度转变,韩珏两眼一亮,飞快地绕到她面前,欢快地说:“姐姐这是原谅我了?”
“嗯。”姜云微微颔首,怕再说下去会没完没了,索性原谅了他。
韩珏顿时心情畅快,屁颠屁颠跟着姜云一块离开了。他们只顾着自己,不曾发觉躲在隐蔽处的周显临将他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周显临总在这时候找僻静的地方看书,这次“偷墙角”也纯属是意外,但对于韩珏的那些下流勾当,他并不感到意外,按照他那莽撞的性子,极有可能惹出祸端。
周显临无心多管闲事,可是没过多久,姜云的这一出又引发出另一桩事,这件事关系到周祁和音音。
姜云拒婚导致周葛两家的关系产生裂缝,林氏生怕太师府的声誉受到影响,便又在老太太跟前提议给周祁说亲。
周祁两个月前刚过十六,时可议婚的年龄。本来他将准备今年的秋试,婚事还不着急,但眼下横生枝节,林氏又借由周祁身子的缘故为他说亲冲喜。
眼看林氏把手伸到了东院,韩氏自然坐不住了,当即就去老太太的院里问个清楚,没想到正巧碰到林氏。本来妯娌见面少不了寒暄一阵,这会儿韩氏见到林氏却没什么好脸色,只是礼数依然少不了。
韩氏给她这位大嫂子福了福身,转眼看向坐在芙蓉蕈上的老太太,还没张口,就听老太太先说了,“我知你为什么来了,你别着急,先听我老婆子说几句。”老太太摆摆手,让丫鬟别再给她捶腿,丫鬟扶她换了个姿势坐,她老人家又道:“我早就找老和尚算过,若是祁哥儿到了十六能说一门亲事,或许可以改命。”
韩氏嗤了一声,她从来不信这些,直言道:“既然老夫人早有打算给我祁哥儿说亲,为何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节骨眼儿上?”说着,她又瞅了林氏一眼。
林氏走上前来拉住韩氏的手,笑道:“妹妹有所不知,祁哥儿这桩婚事原本就打算跟姜云一块说的,谁知道姜云这事出了岔子,我也实在忙坏了,一时没顾得上,这不现在安顿好了,找老太太商量来了。”
韩氏不想与她这位精打细算的嫂子套近乎,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开,道:“既然如此,不知找了什么样的人家?”
这太师府的内务如今都由林氏当家做主,有些事虽然会找老太太商量,到头来还是林氏说了算。本来给周祁说亲,知会韩氏一声,她也无话可说,可如今林氏“拆西墙补东墙”的做法着实叫人生气。
“这姑娘你也认得,就是打小住在我们府上的玉婉丫头,他们一块儿长大总有些情谊,你就放宽心等着做新婆母罢!”林氏满脸堆笑向韩氏道喜。
老太太也在一旁说:“玉婉这丫头从小养在我身边,她的心思我最清楚,我也找人合过他俩的八字,将来必会福寿绵长,子孙昌盛。这桩婚事她是应下了,你若没什么想法,改日我差人央媒跑一趟永安,这事就这么定了。”
老太太都发话了,韩氏哪里还敢有什么想法,只得硬着头皮把所有的委屈都吞进肚子里。
又过了十余日,太师府派去永安葛家的人领了他们葛老太爷的回书来见老太太,除了兄妹间的嘘寒问暖,就是关于这桩婚事,葛老太爷甚是欢喜,收下了聘礼,葛广孝也应允了,并附上白银千两作为置办嫁妆的费用。由于舟车劳顿去永安接亲对周祁甚是为难,葛家让葛玉婉继续留在太师府准备日后出嫁。
葛玉婉还有一年及笄,那时候周祁也该考取了功名,周葛两家约定一年后给两个孩子完婚。
姜云没能与葛家结亲,最后成全了周祁和葛玉婉,来回折腾,不仅没有伤到两家和气,还撮合了美事一桩。
可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周葛两家结亲打破了韩氏的计划。韩氏原先有意将自己的侄女许给周祁,没想到被葛家截了胡,这个家不是他们东院做主,就算她有个一儿一女也不及南院在人前有底气。
韩氏把这桩铁板钉钉的婚事告诉了周祁,周祁不似姜云反应激烈,他从小和葛玉婉一起长大,知道她是个好姑娘,只是她值得托付更好的人,以他的身子终究是要拖累人的。
“你要回了这桩婚事?你就不怕葛家姑娘脸皮薄吗?”音音知道周祁与葛玉婉定了亲,心里纵然不太好受,也没有表露在脸上,还能心平气和地跟周祁说话。
“那也没有办法,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若真与我成了亲,日后受苦的只会是她。”周祁铺了一张宣纸,正气定神闲地给他刚画的那只喜鹊上色。
音音在窗户底下为他侍弄花草,又投了一些鱼食给彩花大盆里的金鱼,“照你这么说,不管谁嫁给你,都要受苦,你岂不是要一辈子不娶?”
“喂太多,你也不怕把鱼都撑死。”周祁搁下笔,走到音音身侧想把她手里的鱼食袋拿走,却被她侧身躲过,好似赌气道:“我有分寸,你瞧它们,完全不抗拒,反而吃得香。”
“音音,你今日有些反常。”平日两人打趣都是和和气气,今日的音音更像是在与他唱反调,话里藏锋,周祁微微皱眉,一顿苦恼。
音音的手顿了一下,又把鱼食扔回袋子,道:“不喂了,差不多申时三刻了,我去喊他们传晚饭。”说着她就要走,周祁伸手本是要拉住她,终究还是放弃了。
周祁摇头失笑,回到书案前继续作画,却听音音在门口忽然说道:“你不是不知道老太太为何替你促成这桩婚姻,无论你为谁考虑,你都不得不答应。”说完,她便消失了。
周祁怔忡片刻,陷入沉思,不知不觉,手中的狼毫越握越紧。到头来,太师府的荣辱还需要他这个体弱多病的长孙来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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