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热源

    陆决低下头，他的视线却没落在呆滞的容溪身上。

    太久了。

    他沉眠得太久太久。

    “石棺”彻底碎裂之前，他看到记年表上显示的数字——“10197/10/19/23：40”。

    陆决进入石棺时，是公元2197年的某天，万物终焉于此刻。

    过往种种恍如昨日，光阴弹指而过，转眼间竟过去整整八千年。

    他不由得微微失神。

    石棺保护着他的身躯和精神，令他不死，当然，也不活。他就在这样的状态中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已经快要忘记一切。

    星族把他从冰海里捞出来时陆决仍是无知无觉的，如果不是他们贪心想从他身上获取能量，就不会触动陆决的反击。

    直到他感受到一股极其强烈的意念接近。

    那意识充满孤注一掷的决绝，带着必死的信念。

    陆决被这强大的意念惊醒了，听到有人在问他，你是什么？

    真是好问题。

    我是什么？

    我自己也不明白呢。

    在石棺中，陆决嘴角无声翘起。

    唤醒陆决的方法很简单，建立起精神连接就行。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精神薄弱的人，一旦接触到石棺，就会由于无法抵御陆决外放的精神攻击而发疯。

    陆决像个污染源一样，时刻往外辐射。

    被他笼罩在阴影里的小孩儿，现下有些狼狈，脸上沾了灰尘脏兮兮的，却能看得出这是个生活环境很优渥的孩子。他生得秀气可爱，穿面料高档的衣服，鞋子上甚至装饰宝石——真材实料。

    陆决嘴角扯了扯，现在的小孩子都不怕死了？

    “你还要发呆到什么时候？”陆决说。

    容溪冷不丁被叫到，险些蹦起来。他揉了揉眼睛，盯着陆决看，用力掐了一下自己露在过膝袜外的大腿。

    好痛啊，这不是幻觉！

    陆决被突然跳起来的小孩儿吓了一跳，双手倏然感受到一阵冲击心脏的暖意。

    他脑中有那么一刹的空白，整个人僵硬得像一尊俊朗的石像。

    “你，你你……”容溪差点咬到舌头，语无伦次地没话找话，“你吃了吗？”

    陆决：“……”

    容溪真想一头撞死在控制台上。

    他说了什么话？！

    陆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语调藏着一点轻慢：“小宝贝，想好再开口。来，深呼吸。”

    容溪突然激动地围着他转来转去：“你你，你真的是陆决吗！”

    陆决抬高下颌，镜片边缘闪过一抹莫测的光：“你猜啊。”

    “你就是那个陆决吗！”容溪眼里几乎要闪出小星星来。

    “……我可以确定的是，我不叫决陆。”陆决说。

    他的双手再一次被容溪抓住，陆决本应甩开，他却没有动。

    对方的手很嫩，没有伤痕和茧，还比他小一圈。是暖的，血管里流淌着活泼的生命。

    和他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这是“人”，不是“怪物”。

    陆决闭上眼睛，不行……动不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做不出动作。

    是不能动，还是……不想动？

    他太久太久没有感受过人的体温，几乎忘记了触摸人体是什么感觉。

    “我见过你！很多次！”容溪大声宣布，“你超级——厉害的！我最崇拜你了！”

    崇拜？

    这小神经病在说什么？

    陆决觉得，他嘴里每个字分开自己都听得懂，合在一起就成了天书。

    居然会有人崇拜怪物，真是稀奇。

    “以后不要乱碰奇怪的东西……”陆决不是很想理会这个脑子可能进了水的小孩儿，“会死哦。”

    容溪自动过滤了他话语里的杀意，权当陆决在细心叮嘱，赶紧用力点头。

    陆决转身就走，这里环境很陌生，跟熟悉的曙光城完全不一样，看来还是先去找熟人碰个头。

    “不行！你不要走！”容溪猛地清醒过来，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慌乱跑过去，“外面全是外星人！”

    陆决没有回头：“哦，外星人。”他音量不大，却让容溪无来由地抖了抖。

    “那又，怎么样？”

    眼看着男人毫不在乎地继续往前，容溪脑子一热，扑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陆决：“太危险了！不可以！”

    “放手。”从背后贴近的温暖，令陆决无所适从。制服抵挡不住人的体温，那热源直往他心里渗过去，烫得心脏发痛。

    容溪拼命摇头，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勇气冲破喉咙：“你不要走！我会保护你的——”

    保护我？

    这孩子，想象力真是太丰富了。

    陆决放肆的嘲笑还没出口，容溪已经松开了他，跑到控制台前。

    “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他揪着头发，像只追着尾巴的猫，“权限，对了我有诺恩的权限……可是这系统我不会入侵啊！呜，爸爸在就好了！”

    如果能黑掉基地的系统，那么外星人对陆决的研究就功亏一篑。

    不知道他按到什么，光屏接二连三地显示出来，数据图像文字疯狂跳动。

    陆决看着他忙来忙去恨不得多长几只手，柔软的头发被揪得乱七八糟。

    有趣，太有趣了。

    “小宝贝，”容溪身后响起陆决语气奇异的声音，“你家大人有没有教过你，不要把后背对着陌生人？”

    冰凉的手指带着迫人寒意捏住容溪后颈。

    容溪：“……？”

    陆决捏着容溪的脖子，只需要稍微用力，这胆子比天大的漂亮小孩就会颈骨断裂而死。

    小朋友将会用生命来换取一个教训——把陆决当成好人的，最后都死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最终陆决还是没有捏下去，手指只是在容溪薄嫩的皮肤上摩挲了两下。

    “要破坏掉这里很容易啊。”陆决微笑着伸手捂住容溪的耳朵，下巴压在他肩膀上，“只是会很吵。”

    他话音刚落，四周爆发惊天巨响！

    ***

    帝国皇家研究院深夜里发生巨大的爆炸，从中心区开始向外，那股力量摧枯拉朽，短短几分钟内将大半个基地夷为平地。

    这种规模的爆炸是突然之间发生的，当时诺恩的卫队正要进去捉拿容溪。他们还没踏入研究院，就被能量波掀飞出去，如果不是具有强大再生能力的星族，早就死于非命。

    大祭司连夜觐见洛加尔，苍老的星族脸色惨白：“陛下，‘他’复活了……”

    洛加尔不置可否，手指插在希露达长发间：“朕知道了。”

    他脱下外袍盖在希露达遍布青紫的身上，昏昏沉沉的希露达忽然开口：“洛加尔，发生了什么？”

    “你们的神活过来了。”洛加尔头也不回地边往外走，边佩戴上长剑，“但他将迎来自己的死期。”

    希露达撑起身，下地时有些站不稳。他扯过披风遮盖身上的痕迹，艰难走到落地窗边。

    研究院方向火光冲天，军队在迅速集合。

    “究竟，是谁的死期呢？”希露达纤细的手指按在玻璃上，低低的话宛如梦呓。

    此时诺恩脸色难看无比，容溪捅他的伤不算什么，很快就愈合了。只是霍勒斯给他下的药还有残留，导致他现在有些晕眩。

    “诺恩，我错了……”霍勒斯结结巴巴道歉，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一点助兴的药会引发这样的后果。

    “滚。”诺恩没有心情听他道歉，散乱的长发下他目光阴郁焦灼。

    不用想都知道，容溪会多么恨他！

    要不是容溪有反抗的力量，怕是已经凉透了。

    诺恩想掌控容溪，但他不希望容溪恨他。只要容溪听他的话，他愿意把整个世界摆在他面前。

    但现在容溪逃走了，在见识到自己兽性的一面后，他害怕地逃走了。

    假如时间可以倒流，诺恩绝对不会喝霍勒斯给他的酒。不，他绝对不会叫容溪过来，而是让他好好睡觉。

    他决定向容溪亲自道歉，只要容溪原谅他，往后绝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诺恩，马上过来。”洛加尔森冷的声音打断诺恩的思绪。

    ***

    在恐怖的能量冲击下，所有设备全部成了一堆碎片，建筑遭到毁灭性的破坏，再也无法修葺。但这跟容溪没什么关系，飞扬的灰尘甚至靠近不了他们三米之内。

    以陆决为中心，半径三米范围，仿佛成了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平静祥和。外面天崩地裂，这里也没有受到影响。

    陆决抬眼看着天上的两个“月亮”：“这不就解决了？”

    容溪瞪圆眼睛：“陆决，你好厉害啊！”

    陆决一指头弹在他脑门：“没大没小的，叫哥哥。”

    容溪揉着额头：“哦。”

    “那是什么玩意？”陆决一指天空快速集结的机群，“还不错，有点意思。”

    容溪：“糟糕，那是皇帝的军队！他们一定是来抓我的……”

    陆决不以为然：“皇帝又是什么东西？”

    他被容溪推开，错愕地看着对方，不知道这小孩在干什么。刚才不还是一脸崇拜地粘着，这就翻脸无情了？

    容溪咬着牙，用力攥紧衣角，指尖发白：“你，你走吧。”

    陆决一把拎着容溪的后领把他提起来，笑容有些冷：“小朋友，你这就不够意思了。这是对男神的态度？”

    陆决此人性格中颇有一些臭不要脸的元素，在他还是人的时候就这样，现在过了几千年，皮囊里的灵魂仍是一样的风味。既然容溪明确表示出来对自己的崇拜，那他完全可以自称男神，这一点在他看来是没有问题的。

    “我闯的祸我自己承担，我不会连累你的。”容溪艰涩开口，“他们只是要我而已。”

    陆决按住他的肩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危险：“小可爱，看看周围冷静一下。你觉得，你能有这么大的价值吗？”

    容溪下意识左看右看，目力所及之处皆为废墟，火光熊熊。

    “既然睡醒了，那就……”陆决挽起袖子，露出劲瘦的手臂。

    “……稍微热一热身。”

    他看着被射灯照得雪亮的天空，眉梢稍稍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