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情况下，五岁之前的小孩子是不觉得父母帮自己洗澡换衣服是一件害羞的事情，毕竟，这是从小换尿布的交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但是，洛桥小师父这个可不是正常情况！
父母，不是一个名词，戴在头顶上立刻就接受角色设定。
她能理解江嘉是妈妈，林思路是哥哥，不代表能立刻融入林家，接受自己新身份的，这是需要用时间来慢慢改变的。
所以，被扒掉灰袍子之后，洛桥生无可恋的任江嘉给她搓肚皮，洗胳膊腿儿，从澡盆里捞出来用毛巾擦干的时候，不忘给孩子套上新内裤，动作利落的根本不给洛桥害羞的机会。
倒是江嘉看洛桥脸皮薄的样子，不知道具体原因但觉得有点好玩，穿上衣服把孩子塞回被子的时候，还亲了一下她的小光头，“啵”一声，特响。
真是，让小光头变成一颗粉色的水煮蛋呢！
林思路跑进屋子的时候，江嘉已经把澡盆和脏衣服都端出去了，他看着妹妹害羞咸蛋一样躺在床上，跑过去把脸凑在洛桥前，“妹妹小师父，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呀？”
“嗯。”果然，还是小孩子理解小孩子，洛桥小声的承认，然后往里面拱了拱，给哥哥腾出一点位置。
甩掉拖鞋，林思路也挤到被子里，用自己的秘密来安慰洛桥，“没关系啊，前两天妈妈给我洗澡，我也不好意思，但是没关系的。”
说到这里，林思路的情绪一下子就低落起来。
家庭的维持是需要父母双方共同参与的，林国栋疼老婆，能担起家里六成的工作量，以前给林思路洗澡换衣服都是他的活，尤其是夏天，白天放在太阳下的水晒得热热的，等林国栋下班，他就把儿子捞到肩膀上，把林思路洗白白，顺便逗儿子。
太阳快落山了，林国栋把江嘉拉到院子里，夫妻两个泡个脚，给林思路分个大木盆在旁边泡澡，两个人说说话，林国栋再时不时伸手撩水泼一把儿子，让江嘉听着儿子嗷嗷的叫声好笑的去拍他，这是林家特有的快乐亲子时光。
现在，洗澡三人组少了一个，也没有人会用捧着水从背后淋林思路了，让他吸吸鼻子，有点点想哭。
离开，不是一个瞬间动作，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挤满你的记忆，还会突然在你的面前跳出来，告诉你，家里少了一个人，一切都不一样了。
之前林思路倔如硬头鹅，要去找爸爸，何尝不是他无法接受这种改变，用其他方式去掩盖自己的害怕，如果沿着排碱渠一直走，可以找回林国栋，那么他摔进去一百遍都没有关系。
“路路？”和林思路像是一窝狗崽一样的挤在一起后，洛桥半天没听到哥哥小施主继续说话，扭头一看，发现林思路把脸藏在枕头里，小声的哭起来了。
一骨碌从被子里爬起来，洛桥有点紧张的拿手背去帮林思路擦眼泪，“你、你别哭，我明天还给你苹果吃好不好？”
她不知道做什么可以换苹果，但是，如果能再换到苹果，洛桥愿意把苹果拿来给路路吃。
脸压在枕头上小声啜泣，让林思路的声音变得闷闷的，他把眼泪都蹭在枕巾上，红着眼眶抬起头，假装自己没有哭的样子，“要喊我哥哥！”
这、这是重点吗？
“路路~”洛桥要么喊哥哥小施主，要么就喊路路，看到林思路瞪圆眼睛的模样后，才用手轻轻的碰了一下林思路的脸，认真的安慰，“你别哭。”
抗拒了近一个月，直到现在才接受事实的林思路还有点愣，看着面前的小光头，停顿了好半天才点点头，他不哭了，以前林国栋出门前，经常拍他肩膀，说爸爸出门工作，你要在家照顾好妈妈和自己，还有院子里的妹妹。
他都答应了，现在，也要做到。
“我教你认字和识数吧！”责任感，是教一个孩子成长最好的方式，林思路的情绪稳定之后，就主动承担起“为小光头扫盲”的重任。
江嘉不会在林思路面前流露什么负面情绪，难过、伤心甚至偷偷掉眼泪都是躲起来宣泄的，可是林思路又不呆，他多少能感受到一些妈妈的压力，所以，想做点什么事情，让江嘉不用那么操心了。
之前在院子里，江嘉也说过要给洛桥启蒙，林思路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情不如他来。
林国栋给他启蒙的早，用的书和本子，画的卡片以及做出来的识字木条都还在，翻出来就能给洛桥当教材。
林思路说做就做，从床上翻下来，摸了摸洛桥的手，嗯，是热的，学着江嘉的动作，装模作样的点点头之后，就把妹妹从被子里拖出来了，然后去卧室书架里找自己用过的学习资料，现在开课。
“啊？”
手里被强行塞了一支铅笔，洛桥还没有反应过来，看着林思路的眼神特别的不可思议，怎么感动着感动着，就要学习了呢？
“来，我教你握铅笔。”林思路有模有样的，想着林国栋说过的话，先教洛桥握铅笔。
蓝色的卡通兔子铅笔，崭新的，刚削好的，握在洛桥手里让她有点欲哭无泪，试图再挣扎一下，“我、我还小，可以明天再学吗？”
“不可以，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咳咳，洛桥读书时。”林思路摇头拒绝，并机智的篡改了古诗原文，开始教洛桥认字。
想法是好的，但操作起来还是很不一样的。
林思路的知识储备丰富扎实，但他毕竟是个小孩子，不太清楚“扫盲第一课”刚怎么上，开篇就给洛桥讲了他最近正在背的古诗词，难度系数太高，越讲越让洛桥迷糊，半点都听不懂。
“爸爸说，要心情愉快的学习，洛桥笑一笑。”学生半点反应都没有，让林思路也有点困惑，所以他挠了挠自己的脸，借林国栋的话来鼓励洛桥。
快要哭出来的小光头，僵硬的露出自己的小白牙，笑。
“是不是感觉新知识让你快乐？”林思路继续照葫芦画瓢，用林国栋给他打的鸡血来鼓励洛桥。
“……快乐。”学无所获，但是态度良好的洛桥，不能让林思路伤心。
“那我们一起练字吧，我给你一个新的本子。”林思路每天都有背书和写字的任务，林国栋都会陪着他，最近这两个星期江嘉忙里忙外，不一定有时间天天陪着他学，他就自己来。
可以说，是一个学习方面习惯非常良好的孩子了。
就是对洛桥来说，有点魔鬼，看林思路坐在旁边认认真真写字的样子，她、她有点想回墙里冷静一下。
“两个小家伙，出来吃饭了。”江嘉一直听着屋子里有说话声，就先去做饭了，等把碗筷摆好来卧室的时候，就看到书桌前的台灯开着，林思路一笔一划的在写字，林洛桥泪眼汪汪的在画……画字。
嗯？
江嘉走过去，先看了一眼林思路的本子，欣慰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准备晚上继续给他讲课，再看看眼巴巴看她的洛桥，不由的笑了。
“路路真棒，教的很好，但晚上妈妈来教妹妹，现在我们去吃饭。”表扬了林思路之后，江嘉把洛桥救下来，儿子教的太难了，让小光头都快哭了，拿着铅笔半天才能在一个小格子里，画满一个字。
看路路带洛桥去洗手，江嘉翻了翻两个孩子的本子，儿子一如既往的是个模范学生，枯燥的练字也能沉静的写下来，洛桥也很认真的在画字，哪怕根本不认识，也会努力模仿的像一些。
没成年人在旁边督促，也没有去玩什么布偶小车，两个孩子居然坐在这里写字？这么乖？江嘉眼神温柔，用指尖抚过本子上，林国栋帮儿子写的名字，笔锋锐利，自成风骨。
放下本子，江嘉跟在两个孩子后面，看着林思路有模有样的教洛桥给水盆舀水，然后两只手要怎么搓搓搓才算洗干净，和林国栋教儿子的时候神态像个八成，自己都没有留意到的翘起了嘴角。
这是她近一个月来，心情最好的一次，带着暖意的怀念冲开了失去挚爱的伤痛，让江嘉什么都没有想，靠在门边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难得的放空了几秒。
是因为这个，洛桥才会出现的吗？
转头看向已经空了的内墙，江嘉好像又看到了当时拿着颜料画画的林国栋。
“生孩子太痛了，老婆，我给咱们画个女儿，就叫林洛桥，主要骗骗路路这小子，让他当一个有责任心、会照顾别人的孩子。”
“看，这头圆不圆，我小时候剃头的时候也是圆头，老婆，再给小光头画个大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月牙，随你。”
“老婆，我……”
嗯，知道啦。
“妈妈，洛桥不吃菜！”江嘉的思绪，被林思路的声音打断，小家伙跑来拉拉妈妈的衣服，“洛桥只吃馍馍，不吃菜。”
看，家里两个孩子就这点好，之前的“挑食党”林思路也知道要当个榜样，不能挑食，并督促妹妹好好吃饭。
小孩子喜欢吃番茄自带的酸甜口，江嘉切了些牛腩炖了顿番茄牛腩，配上之前蒸的馒头正好，可她来到桌边，看到洛桥拿一个圆圆胖胖的白馒头，一口一口咬的眼睛都眯起来，幸福到不行，但就是不动筷子去夹菜。
“洛桥不吃菜吗？”单吃馒头不噎吗？虽然说自家蒸的馒头松软香甜，但小孩子不吃菜怎么可以，江嘉看洛桥歪着头疑惑的模样，突然想到什么，“等等，妈妈去找个东西。”
从哥哥小施主这种称呼上，就可以看出洛桥不是什么正经小光头，起码不是个真正的小和尚，但是，万一林国栋没给孩子设定吃荤的概念呢？
小孩子长身体，还是要鱼肉蛋奶都吃的，江嘉快步跑去院子里的库房，找到林国栋之前还剩下来的颜料，用试一试的心态，跑去内墙上写了一行工整的小字。
——什么都可以吃，不挑食。
颜料剩的不多了，写完这一行字就只剩个底了，林思路看到妈妈的动作，认清字之后，也举手想写字。
“你要写什么？”江嘉没有把画笔直接给林思路，而是先问了一下，她不知道写这个有没有用，但，万一有用呢？
“我想写，没有人欺负洛桥，小光头超级厉害！”林思路示意江嘉弯腰，小声的和她说，他觉得洛桥学习太慢啦，放在学前班，是要被同学笑的。
就算洛桥学的慢，他也不希望有人笑妹妹，欺负妹妹。
“给你。”江嘉笑了笑，没解释是路路教的太难了，把画笔给了林思路。
——没有人敢欺负，超厉害。
写完最后一个字，颜料就没有了，林思路有点可惜的试图再找点颜料过来，他还想在旁边画个小光头的简笔画呢。
“路路，你看。”江嘉倒没有注意颜料的问题，她蹲下来难掩吃惊，揽着儿子示意他看墙。
刚才写的两行字，都消失啦。
颜料没有了，字也消失了，这面最内侧的墙，又变成空白了。
母子俩个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回屋子的时候，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已经吃完一个馒头的洛桥正在满意的摸肚皮，无师自通的跑去旁边的小锅，盛了三碗稀饭摆好，看妈妈和哥哥回来，一脸“开饭”的快乐。
“好吃吗？”洛桥还不太会用筷子，江嘉给她多拿了个空碗方便她用勺子，夹过去一块牛腩，问她好不好吃。
“好吃！”软烂香浓的味道，咬在嘴里让洛桥幸福的眼睛都成月牙了。
“这个给你。”除了番茄牛腩，江嘉还炒了一盘空心菜，林思路不太爱吃菜，但是为了哥哥的榜样作用还是夹了好几筷子，现在看洛桥吃的一脸幸福，就好奇的给她也夹了一筷子。
“好吃。”依旧是月牙眼，洛桥觉得这个菜也好吃。
“喝口稀饭？”稀饭已经不烫了，江嘉示意洛桥喝口稀饭。
“好好吃。”
看洛桥吃饭，实在是太香了，这难道就是刚才写的那行字的作用？但想想洛桥之前吃苹果的模样，江嘉觉得，这行字的作用可能不在于食物的美味，而在于洛桥吃东西种类的扩大。
管它呢，反正好好吃饭总是对的。
有洛桥一个“人形夸奖机”在旁边，这段时间食欲不佳的江嘉和林思路都多吃了不少，一家三口挺着小肚子摊在餐桌旁，懒洋洋的。
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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