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半笺娇恨寄幽怀

    永和宫里正乱作一团,兆佳氏站在门口朝里头望着,见玉莹过来急忙迎上去道:“给娘娘请安。“

    玉莹扬手叫她起来,问道“安贵人怎么样,刚才报信的宫女慌慌张张也没说清楚。”

    兆佳氏也是一头雾水,小声道:“太医在里头呢,人还没醒,怎么就流血了还不知道。”

    匆匆两步进了正殿,才一撩起帘子,一股难闻的血腥味就袭来。

    东梢间支起了一面档屏,看不见里头的状况,玉莹掩了口鼻道:“这么重的血腥味,到底是怎么了。”刘太医闻声从屏风后出来,跪着回话道:“回禀娘娘,安贵人是遇喜小产,血刚刚已经止住了,但是人还没醒。”

    玉莹轻轻”啊“了一声,实则是心下有数,便走了过场问道:“遇喜了?也没听她说起过,怎么又好端端没了?”刘太医额上汗津津的,诺诺道:“安贵人本就体弱,母体太过孱弱自然胎儿不保。这一胎还不足两月,怕是安贵人自己也不知道遇喜。”

    屏风后头人头攒动,跟着刘太医出来的和莲又是抽泣不止。

    玉莹遂问:“那安贵人可有生命危险,何时能醒?”刘太医低声道:“安贵人此番失血不少,加之冬日天寒,安贵人素来就有血亏之症,这才人事不省。不过微臣已经开了方子,一剂药下去,估摸着最多两个时辰也就醒了。”

    玉莹点点头,叮嘱道:“既然安贵人体虚,你也别用太猛的方子,缓缓地来。”

    “微臣遵旨,”刘太医道,“这里血污难闻,娘娘还是先回去吧。”

    玉莹点点头,对和莲道:”那本宫就先回去了,你好好照看你家小主。”

    和莲抬首慌乱道:“我家小主最近总是神思倦怠,还以为是冬日寒冷的缘故,今儿个突然流了那样多的血,奴婢一时慌了神才遣了人去请娘娘,叨扰了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无妨,本宫来看看也安心,“玉莹缓缓道,”一会儿在殿里头点些香,散散味儿。”说罢,玲珑便打了帘子,兆佳氏也跟着出来,一直送玉莹到暖轿上,玉莹回身对她道:“快回去吧,怪冷的。”兆佳氏搓搓手,欲言又止,玉莹停了停,见她还在犹豫,便低头钻进暖轿里去了。

    兆佳氏福福身,慢吞吞道:“娘娘慢走。”

    到了储秀宫,玲珑扶了玉莹下轿,想起刚才兆佳氏的样子,小声道:“方才兆佳氏小主是不是有话想对娘娘说啊。”玉莹道:“只怕是想让本宫给她挪个地儿,谁能受得了安贵人的性子。”

    玲珑叹口气道:“听说虽然都在一个宫里住着,可安贵人怕小公主跟兆佳氏小主太亲近,连面儿都不让兆佳氏小主见。“玉莹瞧一眼玲珑道:“果真如此?那李燕飞的心也太狠了。她素来无生养,养起孩子来哪里比得上亲额娘贴心顺手。”

    玲珑点头道:“谁说不是呢,原本一开始安贵人对公主是极好的,后来就越来越不上心了,整日里就叫乳母管着,圈在偏殿里头,可偏殿里头没有地龙,她又舍不得给公主用炭,公主夜里啼哭不止,常常是公主在里头哭,兆佳氏小主在外头哭。”

    玉莹轻嗤道:“后来怕是因着自己遇喜,就看不上兆佳氏生的公主了。”

    进了寝殿,玉莹复又躺下,玲珑替她掩了掩被角,又往炭盆里加了些碳,合衣在床帏外坐下。

    一时没也有睡意,玉莹闭着眼睛悠悠道:“先前还说怎么李燕飞最近这么消停,原来是有喜了。”玲珑向后仰仰低声道:“这是她掉的第三个孩子了,想来她心里也虚,只怕是想等胎像稳固了再告诉皇上,倒是想得好。”

    玉莹支起身子,伸手撩开床幔,低叹道:“一次次的落空是最折磨人的,不如一早就死了这份心。”玲珑趴在床边,小心翼翼道:“等娘娘来日做了皇后,这后宫里头的孩子都是娘娘的孩子。”

    玉莹漫然一笑,全然不在意,“本宫这辈子就这样了。再过两年,文佳就能进宫了,本宫就盼着那个时候本宫已经给她铺平了路,她便可以高枕无忧地替钮祜禄一族给皇上生个皇子了。”

    冬日寂寂,月光也似被冻住了一般,秃秃的树枝映在窗上的影子,就像是心上的伤痕。

    永和宫里一直折腾到天微微擦亮,安贵人才醒过来。和莲连念阿弥陀佛,赶紧叫外头的宫女把参汤端进来,小心对李燕飞道:“太医说小主只要醒了,就得赶紧把参汤喝了,提住精神。”

    李燕飞面色苍白,抖了抖嘴唇,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流泪,惹得和莲也伤心起来,她揉了揉眼睛道:“小主,好歹是个小月子,您可不能哭啊。”李燕飞听到小月子三个字哭得更伤心,整个人都要背过气去。

    和莲急忙掐了她人中,又紧着灌了两口参汤,李燕飞重重地咳了两声,软软地躺在和莲的怀里,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浑身都是腻腻的冷汗。

    “小主,您再多喝两口参汤,身体要紧啊。”和莲劝道。

    李燕飞闭了眼睛只是哭,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只是她气息太弱,根本听不清楚。

    玄烨一早起来得了永和宫的消息,闷坐了一会儿,低声对梁九功道:“吩咐太医院好好地调理安贵人身子,再传朕旨意,兆佳氏的公主就先养在安贵人膝下。”

    “嗻,奴才这就去。”梁九功看着玄烨冷着一张脸,大气不敢出地退了出去。

    用了早膳,佟宝卿正带着胤礽在院子里晒太阳,玄烨闷闷不乐地从外头进来。一早请安,佟宝卿已经得了安贵人的小产的消息,知道玄烨现下心里必定是不痛快,急忙抱了胤礽迎上去,盼着玄烨能因着胤礽转转心境。

    玄烨勉强笑着逗了逗胤礽,眉宇间还是笼着一层抹不开的郁然,佟宝卿心里略略有些感概,原来在皇上心里安贵人和安贵人的孩子分量是这样重。

    佟宝卿将胤礽交给乳母,随了玄烨进屋,小声道:“皇上是从乾清宫过来?”

    玄烨斜斜靠在石青缎边红锦缎迎手上,似乎有些气力不足,低低道:“是,朕没敢去永和宫。”

    佟宝卿一愣,随即道:“去了也是伤心,不如再等等。”

    玄烨不再说话,只是闷闷地吹着头。佟宝卿做了手势叫侍候的人都退出去,又悄然焚了一把白檀香,淡淡的香气随着若有似无的白烟弥漫在殿室之中,佟宝卿瞧见玄烨的鼻尖微动,却还是不肯说话,如此这般,她便只有静静地陪在玄烨身侧。

    也不知坐了多久,玄烨忽然低吟:“勿嗟旧岁别,行与新岁辞。去去勿回顾,还君老与衰。”

    佟宝卿温然应和着:“东邻酒初熟,西舍豕亦肥。且为一日欢,慰此穷年悲。东坡先生的这首诗,可谓是跌宕起伏,层峦叠翠,读起来似有丘壑无尽之感,叫人吊了一颗心放不下。”

    玄烨的脸色微微亮了亮,抬首望着佟宝卿,“人们多读苏轼的词,少有人读他的诗,看来你这些年还真是没偷懒。”

    “皇上喜欢苏轼,臣妾闲来也就多读了些,”佟宝卿侧望着玄烨,狡黠道:“全都是为了讨好皇上,就怕哪一日皇上兴起想跟臣妾说上两句,臣妾却是茫然不懂,朽木一个。”

    玄烨慵然一笑,指着佟宝卿:“算你老实。那你说说,苏轼的诗词里,你最喜爱哪一首?”佟宝卿咬着嘴唇,一脸的羞涩:“臣妾说了,皇上可不许笑,也不许多想。”

    “你说,”玄烨靠近佟宝卿,“朕不笑,也不多想。”

    “臣妾最喜欢,”佟宝卿故意拉长了调子,慢吞吞道:“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玄烨似被戏弄了一般,别过脸去,嗔道:“不学无术,就爱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佟宝卿正义凛然道,“多情却被无情恼,这一个情字可不光是男女私情,有感怀之情,有思念之情,有对年轻生命向往之情,有报国之情,是皇上狭隘了。”

    玄烨没好气地瞪一眼佟宝卿,“朕还以为你会喜欢《赤壁赋》或者《密州出猎》至少大气磅礴些。”

    佟宝卿却连连摇头,“臣妾小小女子若是整日里吟诵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那皇上是拿臣妾当媳妇,还是当兄弟啊?”

    玄烨掩面偷笑,嘴上却道:“越说越放肆了。”

    佟宝卿见玄烨笑了,揪着的心才放下,遂故作委屈道:“您看,臣妾这眼巴巴地讨您的好,还被您训斥,这若是真的一问三不知,还不知道皇上要怎么奚落臣妾呢。”

    玄烨掐了掐鼻梁,脸上是漫然的温柔,他笑望着佟宝卿,想要张口,心里的暖意堵在喉咙里,这才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啊,他便轻轻牵了佟宝卿的手,两人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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