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谁识得京华倦客

    请了安出来,天阴得越发重了,忽忽的北风跟刀子似的割在人脸上,紫苏忧愁道:“要下雪了,过两日又赶着是小主的好日子,这可如何是好。”佟宝卿望望天边渐密的黑云,对紫苏道:“回去多放些红糖煮姜汤,我喝了赶紧跪了,拖到后半晌怕就更难过了。”

    回到宫里,佟宝卿换上防潮的羽缎氅衣,把头上手上的饰品一应都去了,又灌了两大碗姜汤,搓搓手不无悲壮道:“我去了。”谁承想,才跪了不到一个时辰,天上就飘了雪珠子下来夹杂着碎冰粒,一颗颗落到佟宝卿的头上和身上,佟宝卿心里叫苦,今日下雪明日更冷,这才是第二天,往后可怎么熬啊。”

    苏墨儿从院子里进来,掸了掸身上的水珠子,太皇太后抬起眼皮道:“下雪了?”苏墨儿点点头,“刚开始下,看这势头少说得下个一天。”太皇太后眯着眼睛问:“玄烨没去过?”苏墨儿拢了拢炭盆里的火,回道:“皇上没去过承乾宫,倒是罚了容若公子。”太皇太后点点头不再说话。

    玄烨在暖阁里听到外头簌簌的声响,往明窗外一瞧,果然是下雪了,叫了梁九功进来,问道:“佟贵人今儿个跪了吗?”梁九功道:“奴才刚派人去看了,说是正跪着呢。”玄烨微微扯了一下嘴角,无可奈何道:“她有错在先,按说皇祖母罚得不重,只是这天气实在是添乱。”

    梁九功犯愁道:“过两日才是三九天里最冷的时候,只怕佟贵人才要吃苦头。”

    玄烨琢磨琢磨,吩咐梁九功:“把朕的那件黑狐皮的端罩给佟贵人送过去,让她每日罚跪的时候裹上,就说朕特意关照的,她若着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二阿哥。”

    “嗻,奴才这就去办。”

    梁九功冒着雪把黑狐皮端罩送到了乾清宫,那黑狐皮端罩又大又暖和,裹得佟宝卿整个人都陷进去了,的确是挡了不少风雪。

    奈何又过了两日,佟宝卿的月信到了。早晨起来就头晕目眩的,喝了红枣桂圆粥才勉强撑着去请了安,从储秀宫回来,眼皮酸涩,浑身更是滚烫起来,春苓急忙叫人传太医来,紫苏打了冰凉的井水,浸湿了毛巾盖在佟宝卿的额头上,佟宝卿只觉得浑身似千斤重,舔了舔嘴唇道:“我小睡一会儿,你叮嘱乳母们看好胤礽,别把他抱来正殿……”说着话越来越含糊,昏睡了过去。

    太医诊了脉,开了方子,再三嘱咐:“这柴胡隔半个时辰喂一次,一定不能让小主的热再发起来,用棉被捂了发了汗,避着风仔细调养两三日也就无大碍了。”

    春苓把玄烨送来的端罩也覆盖在了棉被上头,两碗柴胡下去,佟宝卿松泛了不少,闭着眼睛问:“什么时辰了。”紫苏小声答道:“回小主,快到午膳的时候了。”佟宝卿放心了一般,“那我再睡一个时辰。”紫苏急忙道:“小主安睡。”

    连午膳也没用,一觉起来天色已经暗了,佟宝卿慌了神,掀了被子就要下地,紫苏急忙捂住,“小主,太医说了您不能再受风,这好容易才把体热退了下去,小主这会子再出去只怕后半夜又得烧了。”

    佟宝卿摆摆手,“我这会儿身上舒服多了,只是肚子有些饿,你让小厨房拿鸡汤给我煮碗面。”紫苏端来发散的汤药递给佟宝卿,“小主且把这碗汤药喝了,奴婢这就吩咐去给您煮面。”

    佟宝卿一手端着汤药,一只手轻轻摸过玄烨的黑狐端罩,自己想来都害羞,她总觉得这衣服上有股特别的香气,是玄烨身上特有的,一头埋进去才真是知道温柔乡是什么东西。

    吃了热热的鸡汤面,元气恢复了大半,紫苏要给佟宝卿缠上护膝,佟宝卿忙不迭道:“才不能呢,这可就辜负了老祖宗的一片苦心了。”紫苏不解,“怎么是苦心?”

    佟宝卿笑而不语,又吃了一盏热茶,等身上的汗落了落,这才往院子里跪着。

    雪下下停停了两天,这会儿没了太阳,只剩下沁骨的冰冷。跪了半个时辰,身上的热乎劲儿全都没了,整个人像从被头顶泼了一盆冷水下来,从里到外都冻住了,佟宝卿止不住地打颤,头晕眼胀,四肢也同灌了铅一般往下坠,她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分神去想别的事情,想到两年前同皇上吵架,想到冬至那日,坤宁宫里皇上和自己并肩而坐,又想到五年前,她娇俏地对皇上说,我小名就叫楚楚,我自己取的,楚楚动人的楚楚。

    “楚楚,楚楚”似乎真的有人在叫自己,佟宝卿摇摇晃晃,挣扎着看了一眼,一抹明黄从眼前划过,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盆子里的水已经换了两茬,玄烨伸手试试,“不行,不够凉,重新打水来。”小宫女们忙不迭得又去打了水端来,魏朝恩砸了些冰块放在里头,玄烨又试了试,冰凉刺骨,这才点点头,”快,给佟贵人敷上凉毛巾。”

    佟宝卿烧得厉害,张不开嘴,汤药也是喂进去的少淌走的多,玄烨看得着急,一把拽开紫苏,接过汤碗,对紫苏道:“把你家小主扶起来。”

    紫苏浅浅地坐在床沿上,让佟宝卿靠在自己怀里,玄烨端着碗喝了一口汤药,揽过佟宝卿,对着她的嘴慢慢地将汤药喂进,紫苏吓得赶紧转过头去,闭上眼睛。

    玉莹得了消息说佟宝卿晕倒了,又听说皇上也在,便带着人来看看。才进门,就看到玄烨嘴对嘴地给佟宝卿喂药,扬着手里的空碗着急道:“再拿一碗来。”春苓赶忙又倒了一碗递上,玄烨略略吹了吹,一只手端着药碗,另一只手轻轻地掐着佟宝琴的脸蛋,别扭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把汤药送到佟宝卿的嘴边,其他人都背过去身去,只有玉莹直直地盯着玄烨,她没有见过这样的玄烨,十年了,他一直是他,他又偶尔不是他。

    褐色的汤药顺着佟宝卿的嘴角留下来,玄烨顺手抹了,又在衣裳上擦了擦手。玉莹本能地走过去,接过玄烨手中的药碗,低声道:“臣妾端着,皇上两只手扶着佟贵人,能方便些。”玄烨一听,也顾不上其他,就着玉莹的手喝了一口,搂过佟宝卿,玉莹看着玄烨和佟宝卿唇齿相交,被玄烨亲吻的滋味是什么样的,她早已不记得了。

    来来回回折腾了一个时辰,佟宝卿的体热慢慢退了,玄烨稍稍放下心来,玉莹奉上热茶,在一旁劝道:“皇上还没顾上用晚膳,这会儿好歹吃点。”玄烨点点头,对她道:“你也忙了半天,早些回去吧。”

    玉莹看了看佟宝卿,对玄烨道:“皇上乾清宫里还有政务要忙,臣妾就替皇上在这守着佟妹妹,皇上放心。”

    “不用,”玄烨放下茶碗,对梁九功道,“你去把朕没看完的几本折子拿过来,今晚朕留在承乾宫,佟贵人不醒,朕放心不下。”

    玉莹尴尬地抖动嘴角笑笑,“那既然如此,臣妾就先告退了。”玄烨点点头,嘱咐她:“雪天路滑,当心。”

    出了承乾宫,玉莹悠悠问道:“玲珑,你看皇上对佟贵人比着对仁孝皇后如何啊。”玲珑避重就轻道:“皇上到现在都没有宠幸过佟贵人,许也就是顾念着她是孝康章皇后的侄女才多加照拂的吧。”

    玉莹看一眼玲珑,笑道:“你还怕我拈酸吃醋不成?本宫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但今儿本宫的确眼热,恐怕就是仁孝皇后在,她也会眼热。”

    玲珑小心翼翼道:“皇上不过是怄着小姑娘玩耍,娘娘您跟皇上夫妻多年,情分是不一样。”

    玉莹叹息道:“本宫哪里算得上皇上的妻子,来日再如何,史书里头记载的皇上发妻只有仁孝皇后,赫舍里氏。“玉莹脚下一滑险些摔倒,玲珑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劝慰道:“皇上跟主子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谁都比不了,况且娘娘又不像永和宫那位成日里斤斤计较这些儿女情长的琐事。”

    ”你说的对,”玉莹道,“只是本宫今日忽然有些不懂自己,究竟是求而不得才不在乎,还是原本就真的不在乎。多年前本宫就明白,在这后宫之中求恩宠不如求权力,“玉莹缓缓地摇摇头,“是本宫一早就弃了皇上,又怨得了谁呢。”

    “娘娘,奴婢冷眼瞧着皇上跟您还是有情分的,只是这些年发生了这么多事儿,娘娘您又总是不愿意把话说透,您跟皇上之间是有误会的。”

    玉莹苦笑道:“误会也是本宫一步步走出来的,命里定好的,挣扎也无用。”她拢了拢斗篷,声音清幽道:“你看,雪停了,却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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