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承乾宫,紫苏伺候佟宝卿拆头上的钿子,嘴里高兴道:“安贵人被罚,真是痛快,奴婢觉得玉莹小主今日看起来不大一样了。”
佟宝卿低头看着衣摆上的花纹道:“是不一样了,本来也不一样。”
“奴婢看她平日的样子,以为是个软柿子,没想到发起火来,丝毫不差。“
佟宝卿问:“你怕吗?”
紫苏点点头,“怕。”
佟宝卿从镜中看着紫苏道:“那你怕安贵人吗?”
紫苏摇摇头,“奴婢不怕她,奴婢厌烦她。”
“是呀,安贵人整日里声色俱厉的,却没人怕她,玉莹小主平日里春风和气,偶尔生气才更叫人害怕。恩威并施,恩才是恩,威才是威,否则就跟安贵人一样,看多了就只有厌烦了。”
拆了钿子,佟宝卿从状态挪到明窗前坐下,春苓奉了茶来,佟宝卿问:“二阿哥今日如何。”
“小主放心,好着呢。”
佟宝卿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对春苓道:“让小厨房煮些芡实梨水,后半晌喂二阿哥喝一些。”
太皇太后自南苑回宫,听了罚跪之事,忧心忡忡道:“玉莹是关在在笼子里的猛兽,关的时间久了,也得慢慢得放出来,要不然会伤人的。”
苏墨儿道:“主子一早就思虑周全,才把二阿哥给了佟贵人抚养,后宫里头倒也没有谁太过气盛。”
“皇帝还是不见佟丫头?”太皇太后问。
“不见,从南苑回来就见了宁贵人几次,其他人都没见。”
“宁贵人也是同赫舍里交好的,皇帝这小性子还没使完。”太皇太后叹口气道:“不过好在宁贵人也不是个狐媚的,宠就宠吧。”
“奴婢听说荣贵人这一胎害喜得厉害,又爱吃酸的,估摸着是个阿哥。”
“我看她的面相不像个有福的,”太皇太后苦着脸道,“四月份才刚没了个孩子,这个孩子怀的是时候也不是时候,你把山东进贡的东阿阿胶叫人给她送过去,好好补补。“
“是。”
秋日艳阳高照,佟宝卿便叫乳母抱了二阿哥往御花园里赏菊,正巧碰到安贵人和端贵人从堆秀山上下来。
安贵人摇摆着过来,望着乳母怀中的二阿哥道:“这千金万贵的人儿可别吹着风了。”
乳母顺势裹了裹二阿哥身上的氅衣,轻声道:“回小主的话,这会儿日头高,不打紧。”
安贵人顺手摘了一朵菊花在手间玩弄着,“这些天我病了倒是有日子没见到佟妹妹了。”
佟宝卿笑笑道:“贵人好生将养,妹妹先带着孩子回去了。”
“别呀,”安贵人手拂过二阿哥的脸蛋,细长的珐琅护甲就在二阿哥的脸盘划过,看得佟宝卿一阵心悸,“来,安娘娘抱抱。”
乳母怯怯地望向佟宝卿,不敢撒手,佟宝卿侧身挡在乳母前头,对安贵人冷冷道:“孩子年纪小,离了乳母就哭,贵人还是不抱了。”
“大家都是孩子的额娘,怎么你能养得,我就抱不得。”安贵人面色一凛,不依不饶,伸手就要从乳母怀里抢过孩子。
佟宝卿挡住安贵人,对乳母使使眼色,乳母立即道:“奴婢该去给二阿哥喂奶了,先告退了。”春苓护着乳母,一并小跑着走了。
安贵人玉面红唇,俊俏的脸蛋逼近佟宝卿,森森然道:“怎么,我就想抱抱二阿哥都不成吗,妹妹怕什么?”
佟宝卿甩开安贵人的胳膊,往后撤了一步,“嫔妾先走了,贵人保重。”
谁知安贵人失心疯一般扯住佟宝卿的衣袖,口中呓语不清道:“我怎么就不能抱孩子,怎么就不能抱,你倒是说明白,我为什么就不能抱,我为什么就不能有孩子,怎么就不能有?”
和莲赶紧抱住安贵人,对佟宝卿歉声道:“小主您先走吧,我们小主入了秋就一直身子不好,神情恍惚的,您别见怪。”佟宝卿拉了紫苏转手就走,走出老远回头看,安贵人仍然捏着那朵菊花呆立着,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这安贵人进宫也有些年头了,怎么一直都没有孩子?”佟宝卿暗自道。
紫苏被她刚才的样子吓到了,结结巴巴:“她那个样子,怕是,怕是儿女缘分浅。”
“一贯看她跋扈,今日见了觉得也是个可怜人。”佟宝卿道。
“小主有没有觉得安贵人消瘦了许多?”
佟宝卿点点头,“螽斯门罚跪之后,她就大病一场,如今看来倒不像是装的。”
当天夜里,安贵人如梦魇一般在院子里不休不眠,瞪着眼睛直直望着天喃喃道:“你要害我,你要害我。”和莲要拉她进屋,才发句她已是浑身冰凉,四肢僵硬。
传了刘太医来诊脉,刘太医也含含糊糊地说不清楚,只说是急症。
玉莹赶来的时候,永和宫里已然是乱作一团,端贵人神神秘秘地在玉莹耳边说了几句,只见玉莹沉了脸低声斥责道:“胡说什么!宫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儿。”端贵人指指疯癫痴傻的安贵人,小声道:“娘娘,您看看她的样子,连太医也没个主意,不是压胜还能是什么。”说罢又见玉莹凤眼含怒,便讪讪退开到一旁。
玉莹侧首对玲珑道:“去太医院把胡太医叫过来。”
和莲哭哭啼啼地扑上来,像是被吓坏了,高声道:“娘娘,有人要害我家小主啊。”
来福立即就给了和莲一个嘴巴子,啐骂道:“娘娘面前,你胡说什么。”玉莹绕过和莲走到李燕飞身旁,李燕飞呆呆坐着,眼神空洞,嘴里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玉莹对来福使了个脸色,来福才要动手,玄烨便到了。玄烨见李燕飞跪坐在院子,眉头一皱,沉沉道:”这是怎么了?”端贵人好不容易见一次皇上,赶紧道:“皇上,安贵人怕是被……被人做法了。”
“胡说,”玄烨素来不信这些歪门邪术,指着刘太医问:“安贵人到底怎么了?”
刘太医哆哆嗦嗦地跪下,颤颤道:“皇上,恕微臣无能,安贵人脉象大乱,微臣从未……从未见过这样的症候,所以微臣觉得端贵人说的有理。”“废物,”玄烨没好气道,“你们倒真是有脸拿着朕的俸禄。”和莲把头在地上磕得砰砰直响,“皇上,我家小主近日一直夜不能寐,白天里神思倦怠,常常失神,她还总说有人要害她,奴婢本以为小主只是一时心结郁然,谁知今天傍晚我家小主在御花园见了佟贵人和二阿哥,也发了失心疯,回来后就一直痴傻,现下依然是四肢僵硬,浑身冰凉,怕是不好啊,”和莲泣不成声,“奴婢斗胆请皇上做主,我叫小主这样实在像是被人暗害所致啊。”
玉莹小声道:“皇上,臣妾已经派人去叫胡太医来了。”
“也好,”玄烨不愿看李燕飞疯傻的样子,便去了偏殿坐等,玉莹和端贵人也都一同进去陪着,端贵人看皇上和玉莹脸色都不好,自己也不敢多话,只是吩咐青丫沏茶来。
才吃了一钟茶,玲珑就带了胡太医来,胡太医搭了脉之后,面色十足凝重,玉莹道:“你就实话实说。”胡太医沉吟片刻,眼神复杂地望了玉莹一眼,低声道:“安贵人的脉象的确不像是病症。”玉莹蓦然地心口一紧,她直觉这件事儿是朝着自己来的。
“很好,很好,”飘忽的烛火映得玄烨的面色尤其冷峻森然,”梁九功,给朕搜,看看是谁在朕的后宫装神弄鬼。”梁九功领了旨意要走,玄烨又补了一句:“承乾宫先不用搜,不要扰了二阿哥。”
承乾宫紧挨着永和宫,佟宝卿在宫里刚歇下就听到外头乱哄哄的,便又披了衣服出来,正好撞上曹寅带着人从永和宫过来。
曹寅打了千道:“佟贵人金安。”佟宝卿看玄烨的步舆停在永和宫门口,问道:“皇上怎么来了?”
曹寅低声道:”安贵人在宫里失心疯了,像是被人……”曹寅话没说完,做了个手势,佟宝卿明白了,见曹寅要上长街,便问:“我宫里不搜吗?”
曹寅微微一笑,道:“皇上怕吵到小主安寝,特意嘱咐承乾宫先不用搜。”说罢,行了礼带了一队人马转向钟粹宫去了。
佟宝卿一愣,提了提肩上的衣服,对紫苏道:“去偏殿看看二阿哥,别被吵醒了。”
最终是梁九功带人在储秀宫临着养性斋的东墙根儿下找到了形似安贵人的小人,上头贴着生辰八字,扎了十数根粗粗的银针。梁九功厌恶地摆了摆手叫人用红布包了带着去了永和宫。
玄烨用两根手指夹起红布一角撩起来瞥了一眼,“哪里找到的?”
“回皇上,”梁九功看了一眼玉莹,“在储秀宫临着养性斋的墙根儿下找到的。”
玉莹心口的石头轰然落地,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她神色紧张地看向玄烨,玄烨倒是一脸的淡然,吩咐梁九功:“先把这脏东西处理了,再找个萨满来看看,安贵人不能总这么疯着。”
玉莹脱口拦住:“皇上,这布偶要是烧了,就死无对证了,臣妾百口莫辩。”
玄烨微微蹙眉,问她:“那你意下如何。”
玉莹一心想着洗脱自己,丝毫没有顾忌玄烨此时的语气,直言道:“这东西是在臣妾宫里找到的,但臣妾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此事一定是有人存心陷害,臣妾自认清白,还请皇上一定留着物证彻查。”
“彻查?”玄烨缓缓地点点头,语音里竟然含了一丝笑意,“你的意思是,留着这物证,任凭安贵人疯疯癫癫,哪怕殒命?”
玉莹寸步不让,笃定道:“臣妾跟皇上一样不相信这些歪门邪术。“
玄烨道:“你的意思是安贵人此番疯魔与此物无关?”
玉莹站起身来:“有没有关系,臣妾一试便知,还请皇上应允。”
玄烨摆一摆手算是同意了。玉莹便又命人从便桶内取了污秽之物放在安贵人面前,“你不是疯魔了,本宫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分清香臭。”说着就要把安贵人的头按向那一盆恶臭。
“住手。”玄烨咬紧了后槽牙,微微眯了眼睛看着玉莹,“你好聪明啊,聪明到没有任何分寸。”
玉莹愣住,掐着安贵人的脖子的手软软的松开。
玄烨退开两步,对梁九功道:“刚才取来这污秽之物的奴才,统统罚去做净军,日后就整日里跟官房作伴。”
玉莹眉头蹙成一团,眼眸湿湿地望着玄烨,情急道:“皇上,安贵人是否真的疯魔,只要一试便知啊皇上。”
“安贵人是朕嫔妃,即便是你也不能肆意□□。”玄烨压抑而愤怒地声音如轰然掉落巨石一砸向玉莹,“储秀宫娘娘处事急躁,目无尊尚,去总摄六宫之权,禁足储秀宫思过。”
“皇上,”玉莹失声道:“您明明知道,臣妾是冤枉的。”
玄烨背对着玉莹,深深地吸了口气,“或许一开始你是冤枉,但此时你一点都不冤枉。”又转向梁九功道:“把搜出来的东西烧掉,再叫太医好好给安贵人调理。”
“嗻。”梁九功瞥了一眼玉莹,低着头匆匆出去了。
玉莹跪在地上,看着玄烨冷冷的背影,她的心那么疼,怎么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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