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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每天都有人送饭食到水牢。专管牢房的人似乎非常随性。一天或者两天,长了就三天,不至于把人饿死,却常常教人腹中空空。
习武之人,陆辰还能适应。脉脉作为女子,胃口小,也能勉强硬捱住。但如此磋磨,没过几天便瘦了许多,显出憔悴。
陆辰看在眼里,很快留意到脉脉出现了其他异状。
或许是因为长久囚禁在幽闭昏暗的空间内,脉脉的情绪随着时间的拉长渐渐变得焦虑。水牢内潮湿闷人时,容易使人昏昏欲睡。脉脉常常在昏沉迷蒙中突然惊悸醒来。应该是察觉自己的状态不对,脉脉开始更加依赖陆辰。
手脚相挨,甚至投怀送抱,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然人稍稍安心。
吃不饱的情况下,人的情绪往往会滑向负面的深渊,容易低落沮丧发怒多变。如果不加以控制,很快就会面临奔溃。脉脉作为侍妾时,养尊处优,哪里遭受过这种罪。就算是成为陆辰的俘虏,亦是不曾慢待。
每当肚子不受控制的咕咕作响,难看令脉脉面红耳赤,可随之而来肠胃的空虚,又令脉脉备受煎熬。
更何况脉脉还总是发呆走神,一看就是在胡思乱想。
精神和肉体上双重折磨,脉脉或许很怕自己承受不住崩溃失态。
陆辰能感受到女子的不甘和抗争。可他暂时也无可奈何。
性格上的弱点,不是他几句安抚就能解决的。他同脉脉之间,有露水情缘,但要说有更深厚的感情,实属无稽之谈。两人皆命途多舛,不幸一通遭难,或许会因此生出些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然而更多的情绪,比如信任,一时半会儿根本无从生出。
牢笼悬在空中,仅仅顶上有一道铁锁系深深地埋入岩峰里,仿佛生长出来的。下面黑黢黢一片,透过浮动的阴雾,依稀能辨别是个深潭,幽幽长条的身影是不是搅动雾气,看不清是何物,却能让人肯定那是一种猛恶生物。如果弄断悬着牢笼的铁索掉下去,怕是又不测之危。
至于想办法抓住送牢饭那人,陆辰曾尝试过。对方铁石心肠,任他三寸不烂之舌鼓动断了也不曾搭一声。依他的修为,用武力破出牢笼,显然还不够。
陆沉还算沉得住气。并没有因一时的束手无策而焦躁奔溃贵。可脉脉不能像他那般沉稳地静待时机。
脉脉不想让自己疯狂,也不想死亡。
所以只能另辟蹊径。身边只有一个陆辰可以依靠,脉脉便将所有的注意力转移到陆辰身上,希望能克服自己的懦弱,熬过这逼人疯魔的困境。
陆沉被迫成了女人的救命稻草。后者与生俱来的美貌,使得一声所学全是取悦男人的手段。当神智失去清明,那些融入骨髓的妖娆妩媚就会本能地使出来。
脉脉在诱惑陆辰,神智抛弃了矜持,主动求吻。这女子乃真尤物。平日里锦衣玉食金尊玉贵地被人豢养在后院,只觉女子最醒目的是那纤细玲珑的身段和超凡绝俗的容颜。然而当身处昏暗,眼睛不被色相所扰乱,再美丽的姿色无用武之地时,这会儿女子其他优势立刻凸显了出来。
他们一直不曾清洗沐浴。加之这水牢里的气味不好闻,两人本该都臭烘烘的,可陆辰注意到脉脉身上有一股馥郁体香。他原本以为是女子惯常爱用的胭脂水粉和其他滋养之物的味儿,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早就该没了,却没料到那女儿香完全是脉脉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
两人本没什么衣物。陆辰把仅有的里衣脱给脉脉遮羞后,他便一直光着上半身。
他的衣物套在脉脉身上自然是大了,松松垮垮,如果不注意,大半个肩膀都能暴露在他人视线里。
脉脉想要从陆辰身上寻找安全感,完全成了一种下意识的行为。陆辰能感到对方恨不得与自己骨血相融在一块儿,根本不似往日那般还要避避嫌。
到这时候,但凡是个男人都很难保持清心寡欲。陆辰也不例外。但他还能忍着不主动。
脉脉却不体谅他的这份隐忍的克制。在陆辰怀里每一刻安分,仰首索吻时,被避开了就一下又一下地用柔软的红唇去触碰磨蹭啄吻陆辰的下巴脖颈还有肩膀。
有那么一次,当脉脉凑近陆辰的嘴角时,鬼使神差地他们吻在了一起。
唇舌交缠,鸣咂有声。粗重犹若牛喘的呼吸宣示着躁动的情绪。肢体也不甘寂寞地扭缠在一块儿。身上没几两布的现状自然而然的使他们肌肤相贴得更为紧密,更能感受彼此的温度。
意乱情迷,在星星之火即将烧出燎原之势时,陆辰点了脉脉的穴道,使其昏睡了过去。
他把人搂在怀里,闭眼平复呼吸。等到心跳归于正常,他低头看向枕在他腿上昏睡的女子。
脉脉似乎很忧愁,连睡着了眉心也是微蹙着,透出些楚楚可怜,看起来很柔弱。
陆辰用指尖轻轻勾勒着脉脉美丽的五官,突然意味不明地低低嗤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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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是,陆辰等待的时机很快出现了。
水牢内不见天日,不知时辰,陆辰只能在牢笼的铁栏上用力刻出些痕迹来计算他们被关了多长时间。
或许有被关了一个月,亦或许更长。当实际水牢出现变化,从潭水中心升起一个石台时,他只觉时间仿佛过去好几年。
机关启动后,一条石柱通道直达石台。牢笼被放下来置于石台上。有人提着一盏八角琉璃灯犹若鬼魅踩着一地阴沉水雾缓缓飘来。
那是一个头罩兜帽,藏头遮脸的人。观其身量和走路的姿态,还有那因为拎着灯而露在外面的手,可辨别是个女子。
对方一动不动地打量陆辰和脉脉,提着灯的手上青筋暴起。
因为不怎么见光,陆辰蒙住怀里脉脉的双眼,自己也眯起眼睛,很费劲地看向那诡异的女子。
女子把灯插在一边墙上,然后将一个药丸弹入了牢笼。那药丸落地即生烟,扩散的速度极快,饶是陆辰反应迅速屏息并将其踢入潭水,仍旧吸入了一点儿。
头脑立刻沉重起来,眼前重影不断,恍惚间那女子抬头将脸露出了兜帽,那冰冷怨毒的视线落在他脸上,一直挥之不去。
再度醒来,神秘女子早离开了。可女子留了东西。
陆辰看着搁在牢笼前的开锁钥匙,脸色有些莫测。
脉脉身上的药性未除,仍旧在昏迷。陆辰把人背着,然后拿起钥匙开了牢门。
他取下方才神秘女子留下的八角琉璃灯提在手里,望着水牢通向外界的甬道,眸光沉沉。
出了牢笼并不算得到自由。因为出去还将面对各种险恶的机关。
那神秘女子究竟是什么打算?若是救人何必不送佛送到西?
陆辰无暇去想。他倒不惧机关。无论这其中有多少阴谋算计,活下去才是关键。
或许是他福大命大,层层机关过去,他虽挂了彩,身上血迹斑斑,但有惊无大险。
途中脉脉也醒了。近来脉脉精神不济,清醒的时候不多,这会儿眼睛被蒙上了,一醒来就有些慌张。
陆辰立刻低声在脉脉耳边安慰。
这些日子时时刻刻相处养出来的依赖似乎已让他们对彼此生出了些不一样的感情。
脉脉立刻松了一口气,乖乖搂着陆辰的脖子,趴在他背上。
左拐右拐,不知到了何处,陆辰发现了另外一个囚室。里面有如兽吼的咆哮和粗重的喘息,听那声息依稀是个人的动静。
陆辰有所联想。脉脉突然道:“我们不要节外生枝!”
“你知道对方是谁?”陆辰问。
脉脉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水牢要么关穷凶极恶之人,要么关有大罪者。你之前不是问过我日月神教的前教主关在何处,我想或许就在这里。”
“正好,我答应别人要救出他。”陆辰抬脚就要去寻那囚室。
脉脉连忙道:“日月神教前教主修习吸星大法,邪异非常。我听说这是一门极为恶毒的功法,但凡靠近都会有生命之虞……”
“你且放心,如果他想逃出去就不会跟我过不去。”陆辰决意要去救人。
脉脉一时间没发话说,只是在陆辰看不见的地方,眼眸里闪过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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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划赶不及变化。披着脉脉这层马甲装柔弱的某人立刻凭借其高深的神功修为,利用特殊的传音入密之法命令隐在不远处的人改变沿途的机关。
他可不希望陆辰再受更多的伤,也不愿见到陆辰一个不慎折在机关里。
原本他的计划里,陆辰会破除那些只是用来糊弄人的机关,然后带着脉脉逃出去。
可他没想到某个老不死的家伙,会在这节骨眼儿上闹幺蛾子。
早该杀了那老家伙的。他在心中暗悔。当初只为拿老家伙引那些不归顺他的日月神教人自投罗网。
在他神功大成之后,他只凭武力根本就不惧任何人打上门。
这些日子他一门心思全放在陆辰身上,倒是忽略了许多。
青年看着陆辰在更改了后的机关里小心翼翼地躲闪穿梭,时不时接着巧妙的角度偷偷出手相助。
他关心则乱,想到老家伙的吸星大法阴毒,一会儿碰面如果那老家伙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陆辰有几分把握避过。
老家伙的琵琶骨被他穿锁了,本就是用来限制对方的修为,但吸星大法乃当世罕见邪功,纵然被锁了琵琶骨,仍旧威力惊人。
好在他所设想的种种糟糕情况都没发生。
老家伙被他关得快发疯,却还保留着几分理智。
他看着陆辰似乎非常愿意执行当初与人合盟订下的约定。
心中不由想到,自身都不能确定保障的情况下,陆辰一有机会就想救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记起当日以脉脉的身份寸步不离陆辰,跟那群人碰面的所见所闻。
陆辰与那些人合作的唯一条件就是助他杀了东方不败。
他便是东方不败。他不禁心道,陆辰果真是那么仇恨东方不败么?
明明在这些日子的观察来看,陆辰并非热衷权利的人,如此一来根本就不会将他坏了陆辰这个东厂总督差事的事放在心里。
那又是为什么?
他又思及那一日他对陆辰的轻薄……会不会因此记恨他呢?他总觉得陆辰当日为了活命不得已忍受他,这种把性命看得如此重要的家伙,岂会为了一些男人的尊严做到这般地步?
心绪纷纷中,他听得哄的一声,陆辰运功扯断了束缚老家伙的锁链。
老家伙骨瘦形销宛若一具骷髅。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大批看守,老家伙戾气满身,一出去就吸干了好些人,弥补了自己丧事的血气后,他扬天桀桀狂笑。
“东方不败,老夫定要杀你泄心头之恨!”
他佯装很害怕地缩在陆辰怀里,这时听得陆辰道:“我纵虎归山,那位教主怕是要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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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辰践行了他的诺言后,便没再多与那些人为伍。只道他们打上黑木崖的那一日提前招呼他一声,他有大礼送给东方不败。
他说得万分笃定,却教人无从猜想他口中大礼所谓何物。
在水牢中磋磨了好些时日,陆辰和脉脉都需要休养。那位被他救出来的日月神教前教主同样,拔出琵琶骨后,需要一些时间来恢复元气。
他们逃出时毕竟惊动了日月神教,引来了东方不败爪牙的搜捕。陆辰作为东厂总督的府邸目标太过明显,料想有人在那儿守株待兔,他带着脉脉便没回去。
军火失盗,他找回失败,朝廷终于开始问责他这个东厂总督。然而不凑巧他被东方不败抓了关进水牢,连辩解的机会都没了,朝廷便问了他一个畏罪潜逃的大罪,已经发出海捕文书重金悬赏捉拿他归案。
像他这种皇帝的爪牙,不知有多少人怨恨,他高高在上时尚且不敢轻举妄动,一到他失势,各种牛鬼蛇神都冒出来找他晦气了。
更何况有人爆出陆辰并非净身的太监,而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他身为天子身边人,免不得时常行走在后宫。若他是男人,对于天子而言,就是一桩丑闻——谁知道那三千粉黛有多少是被外来的臭男人玷污了?
天子大怒。
于是,陆辰这刚脱离了苦海,立刻又入了火坑,日日都需隐姓埋名躲躲藏藏。
不过他对此没甚怨言,看得很开。躲到了人烟稀少的荒僻山村,自己还挺自得其乐。
渴了喝山泉水,饿了打野味,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他想吃什么凭借他的武力都轻轻松松到手。
这时节山中野果野蔬不少,陆辰能享受锦衣玉食,这种粗糙日子他也安之若素。
倒是脉脉,有点儿适应不良。不过在水牢里那些日子,提前让脉脉有了经历,便也不觉山中避祸的日子清苦难受了。
陆辰将山中废弃的猎户曾用过的木屋修葺一番,能遮风挡雨便足够了。他跟脉脉两人住进去后,两人一开始便没避嫌,都躺在木屋内唯一的木床上。
脉脉恢复后,一直不曾提起那些在水牢了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只是那对待陆辰的态度,一日软似一日,虽未明说,但那举止之间的情态已足已表明。
窗户纸终有捅破那一天。
这日月色清幽,山林中微风飒飒。到了晚上山中颇有些寒凉。不似在水牢中那般困窘和难堪,陆辰早就找来了御寒挡风的衣物。
他仗着身怀内力,身上衣物单薄,一派潇洒。脉脉却裹得紧,紧紧地坐在火堆旁,出神地看着陆辰专心烤野兔。
两人间气氛平和,默默间似有温情流动。
在几个月前,他们谁都想不到彼此会走到这一步。
“陆辰,等风声过去,你接下来怎么打算?”脉脉突然问道。
陆辰翻滚着插在木棍上的兔肉,头也不抬地道:“改头换面,流浪至那不认识我的地方过逍遥日子。”
脉脉听他说得随意,秋水一般明澈的眼眸倒映着那跃动的猩红火焰,眸色一时间也变得幽深莫测。
“你……难道不找东方不败报仇了?”
陆辰手上的动作一顿,抬手瞥了一眼脉脉,笑道:“我跟他之间实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将那位前教主放出去,已够他喝一壶了。”
“你觉得那位前教主是他的对手?”脉脉垂眸淡淡地问。
陆辰把兔肉举到跟前,用小刀划了划,继续洒了些调料,又放到火上一边烤一边漫不经心道:“他们不是傻子,自己会去找帮手。比如,我听说那位前教主的女儿的意中人身手很不错。上次我们都见过……”
脉脉:“看来你已经把那段时间的事都揭过去了。”
陆辰把兔肉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闻了闻,觉得已经能吃了,就撕了一大块美味的烤兔子肉递给脉脉。
“人得往前看,活着最重要。”
脉脉接过兔肉,没有吃,只不断地转动插兔肉的木棍。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道:“那我呢?”
或许是风大了,陆辰抬头看向脉脉:“什么?”
脉脉咬了咬唇,提高了声音道:“那我呢?我没有其他去处了……”
陆辰看了脉脉好一会儿,才低头啃了一口兔肉。
过去为了随时随地保证清醒理智,他很少沾酒,现在似乎不需要再保持那种严苛的态度,他反而更像那些闯荡江湖的武人,腰间也别了一个酒壶。
这会儿他把酒壶扯下来仰首灌了一口酒。在柴火的劈啪声声中,他道:“你要愿意,总归有很多去处的……”
似脉脉这等姿容,到哪里都吃香。
脉脉没有听到想听的话,有些嗔怒地道:“我不愿意!虽然我出身卑贱,可我不是人尽可夫的贱人!那人负心薄幸,我便认了我瞎了眼看错了人。你——你难道也要辜负我吗?”
这话可撕扯得明明白白了。再含糊不清就显得很混蛋了。
陆辰长叹一声,无奈道:“你跟着我会受苦。我居无定所,你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何苦跟着我风餐露宿。”
脉脉没好气道:“你过去嘴巴里常没正经,说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到了真要跟我做夫妻了,你却这般不像个男人。”
陆辰听这伶牙俐齿,顿觉头疼。他本是怜惜的心,这会儿倒被人骂成孬种负心汉了。
“我是怕你后悔。”陆辰看向脉脉。
脉脉脖子一昂,直视陆辰,斩钉截铁地道:“我不会后悔,我余生就要与你在一起,你不能抛弃我,否则——”
陆辰听这未完的话,被逗笑了,他干脆坐到脉脉身边,问:“否则什么?”
“……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脉脉似乎是佯装凶狠地道完,话锋又一转,自信地道,“不过,我不会让你负我的。”
“嗳,这话我听着怎么不对呢。”陆辰挑眉,“我就看起来那么不靠谱,不值得人信任?”
脉脉脸色一缓,浮现些羞涩,哼了一声道:“你不是很勉强么?”
陆辰:“能抱得你这个大美人做枕边爱妻,我占了大便宜了,怎么会勉强?”
一把将脉脉揽入怀里,陆辰几乎与脉脉鼻尖相触。他道:“我只是想让你想好了,别以后后悔。”
“我不会后悔。”脉脉勾住陆辰的脖子,眼眸亮晶晶的。
陆辰:“那便说好了。”
脉脉脸上浮现甜蜜的笑意,然后又想起了什么,赶忙道:“既然如此,你就要娶我过门。我还没穿过嫁衣,也想跟人堂堂正正拜堂成亲。”
陆辰倒也干脆,一拍大腿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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