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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公子的正夫人葵姬最终还是没跨过生孩子这一道坎儿。生产那一日,鬼切看着源氏公子在产房外焦急地转来转去。
孕妇产婆女侍在屋内折腾了快一天。大家心慌慌煎熬地等待,孩子终于呱呱落地。当产婆出来说母子平安时,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
源氏公子欣喜地要去看看他刚出生的儿子。
然而大家松气松得太早了。
葵姬产后没几天夜里突发急症,竟一口气没上来香消玉殒了。
左大臣府上霎时一片愁云惨淡。为母为父的都为女儿的妙龄之年撒手人寰而伤心痛哭。为夫的源氏公子遽然遭受此等打击,加之他又是个怜香惜玉之人,纵然跟葵姬结缡以来两人之间有诸多不和,然而他还是为这女子的逝去而痛惜,也感到人生的无常。
有人想起当初葵姬被生魂缠上,是阴阳师安倍晴明解决了问题。当时阴阳师说了已在葵姬身上设下护身符咒,可保妖邪莫侵。葵姬突然死亡,有人便迁怒到了阴阳师,指责他当初并未尽心,是在欺骗他们。
安倍晴明并没有来到左大臣府上解释。他只派自己的式神递来一封信。上面说人各有命,注定的事,谁也无法强求。
换句话说,老天要让某人什么时候死,纵然能避开一个祸,还有更多的祸,总有一个会送人归西。
左大臣府上阅信后可气得够呛。鬼切对生死看得极淡,所以众人都在伤心欷歔,唯有他淡定如常。
但很快他就察觉事情的发展有点不对劲。
源氏公子整日笼闭在左大臣府上,为葵姬诵经念佛。他是个爱庸人自扰的,过去诸多情情爱爱,欢也好愁也罢,他都能悄悄藏在心头,借着不断地追逐更多的情爱而暂时忘怀。
可这一次葵姬的死,像是把前恨久愁都一咕噜翻了出来。他越想越觉人生无常和无趣,萌生了出家跳入空门的念头。
如燎原之势,熊熊的不熄。终于七七四十九日后,愁闷丧气的源氏公子带着一两个侍从去山中寻求片刻的心静。
把随从屏退后,游走在幽谧竹林里,源氏公子对鬼切道:“我的心太痛苦了。”
他只是需要一个人倾听,所以并不等鬼切询问,就絮絮叨叨了起来。
自小失去了母亲。深深恋慕的女子恰恰是他的母后,好不容易暗通了款曲,得了一夕之欢,后来却不能再私会。更为荒唐的是,母后怀了他的孩子,生下来备受他的父皇宠爱,他知晓一切却无法说明,这份罪过一直积压在他心里,午夜梦回总令他辗转难眠。
他身边的女子,夕颜,葵姬,早早都去了,他无可奈何,只能悲痛。
情爱醉人,甜美芬芳,可同样煎熬人心,令人时时刻刻都痛苦。
“我想出家……”他喃喃着。
鬼切冷眼旁观。他不多说什么。只觉这源氏公子要是真出了家,也太没担当了。弱子还在襁褓里,那个实为他的孩子却与他平辈儿的藤壶母后所出的皇子,年岁正幼,正是需要保护人的时候。
含着金汤匙出生,备受各方宠爱,如果就以遁入空门回报他们,源氏公子将会是个很糟糕的人。
源氏公子在竹林里似游魂一般浪荡来浪荡去,忽然他瞧见竹林边缘有一户人家。他的目光立刻就被在门前玩耍的一道秀丽身影给彻底吸引住了。
那是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姑娘,且不说其他,唯有一点便值得源氏公子为之驻足。
她的容貌同源氏公子苦苦恋着的藤壶母后竟十分相似,甚至更加美丽。
那姑娘天真烂漫,莺声婉转地逗弄大着胆子飞到她跟前要食吃的鸟雀。
她咯咯笑着,银铃一般悦耳,直勾人魂魄。
鬼切一看这场面,立刻就明白这源氏公子怕是无暇出家了。
源氏公子完全为这个美丽的姑娘痴了。他把人……诱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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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切一向不管源氏公子勾搭多少女子。所以对源氏公子各种荒唐不合世俗的行为,他一点儿都不奇怪。
源氏公子拐回来的美丽女孩名叫紫儿。刚开始她对陌生的环境和陌生人又害怕又紧张,常常哭泣,源氏公子使出浑身解数哄她,她很快就迷失在源氏公子的温柔里。
紫儿被源氏公子按照他所想象中的美好女子进行培养。她也不负源氏公子的所望,在源氏公子的亲手教导下果然成长得天下无双般美好。
源氏公子耽溺于情爱到行事出人意料惊世骇俗的地步,却并不着魔沉迷于肉|欲。情到深处水到渠成,他认为享有一个女子的身体,并不是一件急迫的事。
所以紫儿在他身边有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两人的举止虽亲密却没有更深入的交流。
一晃就是一年多。这期间,那位阴阳师果然再没来打扰过鬼切。
又到春樱盛开的时节。源氏公子跟紫儿日渐情好爱蜜。
紫儿褪去了青涩姿态身段宛若枝头上娇艳绽放的樱花,等着爱花人的攀折。
源氏公子已经克制不住。鬼切眼见他在精心做准备,心中并不好奇。这些年某人当了多少次新郎,怕是某人自己都数不过来。
几天后府中气氛特别。鬼切早早地避了开去。他可没兴趣围观源氏公子同女人的房事。就算是出于保护,别人看不见他,他也不喜欢杵在那儿听人办事儿的壁角。
然而当天夜里,闭眸静坐在房顶上的鬼切嗅到了浮动在空气里的丝丝微弱妖气。
说实在的,得多亏那位阴阳师。自打源氏公子身上有了护身符咒,妖魔莫侵,魑魅魍魉就很少来纠缠源氏公子了。
鬼切翻身跳下屋顶,循着那丝妖气追踪至源头。他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发现这里竟是源氏公子的卧室。
紫儿也在里面。这一年多来,两人同起同卧,一直都睡在一起。
鬼切瞧着屋内昏沉一片,似乎灯都灭了。他侧耳聆听,屋内传来一些暧昧的动静。
妖气的确来自于源氏公子的屋内,非是鬼切的错判。
这种尴尬时候,鬼切当然分得清轻重缓急。他心里疑惑这妖怪究竟是何方神圣,身形一闪便穿入了屋内。
帐幔飘飘,室内欢爱的气息很重,可是仔细分辨一下似乎只有男子那啥的气息。
鬼切没有同女人欢爱过,但这些年拜源氏公子的风流所赐,他见过的猪跑不知有多少。
无声地穿过帐幔,缓缓入内,在渐渐增大的哝哝爱语中,最先迎入眼帘是摇曳的巨大狐尾。
粗略一数,竟有八条。皮毛白如雪,灵活非常。它们的主人似乎很兴奋,连带着它们都不断地晃动。
鬼切心中一沉。
九尾的狐狸非常难得。在人与妖共生的那个平安京,就有一只名为玉藻前的九尾狐妖。当初玉藻前手中折扇一番,焚天狐火几乎将整个平安京烧为灰烬。
八尾的狐妖不及九尾狐妖,可也不容小觑。
鬼切仗着只有源氏公子才能看见他,径直走过去,就见源氏公子正闭着眼一脸沉醉享受的模样,而狐妖趴在他身上正一脸兴味似笑非笑地玩弄他。
瞥了一眼狐妖平坦的胸和腰下鼓胀的某物,鬼切皱了皱眉。
这狐妖竟还是只公狐狸。
狐妖与人欢爱,常常吸取人精气。鬼切可不想源氏公子英年早逝违背了他的承诺。
他无视这一人一妖都光溜溜的姿态,半蹲在源氏公子的枕边,用手拍了拍对方的脸颊。
他的手冰凉至极,正在火热头上的源氏公子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懵懵地睁开眼迎头就撞上鬼切居高临下的冷冰冰盯着他。
“啊——”他被吓得大叫了一声,那狐妖被这一惊,霎时将所有暴露的非人情态都收敛得干干净净。
“你——”源氏公子意识到他方才正在做什么,不由羞恼地想质问鬼切。
鬼切一巴掌捂了他的嘴,淡淡道:“你不要说话,只需听我说。”
源氏公子满怀狐疑,转头看紫儿正抓着被子挡在胸前,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不由得心中一软,转头盯着鬼切以眼示意:你可别乱看!
鬼切对女人的身体可没兴趣。他直接道破:“你今夜的枕边人,不是人,而是一只八尾狐妖。”
在这荒诞的时刻荒诞的地点,骤然听到这么一个更加荒诞的信息,源氏公子差点去掏掏自己的耳朵,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的不信完全摆在脸上。
鬼切也觉很难解释。因为这只狐妖能无视源氏公子身上的护身符咒,而且隐藏的功夫很厉害。一年多的时间,都没漏马脚。今儿怕是兴奋过头得意忘形才漏了妖气。
“我没必要骗你。”鬼切严肃道,“在你眼里它是女子,实际上它是只公狐狸。”
源氏公子听来,觉得鬼切越说越离谱了。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缠上你,但是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同它过多接触。”鬼切拽住源氏公子的手臂,作势要将人强硬地拉走。
源氏公子当然知道鬼切不像是会说假话乱开玩笑的,可要让他相信这等无稽之谈,他又觉得可笑。
现在看鬼切一本正经,立刻有些忙乱。源氏公子不想辜负千金春宵,硬扛着不想走。
鬼切只得威胁他:“不管你信不信,如果你现在跟我拉拉扯扯,表现出异状,看在其他人眼里,怎么都不是好事。”
到时候吓到人还是其他,源氏公子解释起来就不怎么容易了。
源氏公子无奈。横竖这一晚都被搅扰了,他只能妥协地爬起来跟紫儿说抱歉。
当他穿戴整齐在不合时宜的时间走出屋子,对着鬼切苦笑道:“你好煞风景——”
“你现在应该派人去找阴阳师安倍晴明。”鬼切建议。
因为当年葵姬的事情,安倍晴明递来的那封人各有命,天命注定的信,至今令源氏公子耿耿于怀。
他倒不是怨恨安倍晴明,只是觉得敬畏。
所以他已经很久没去结交过阴阳师安倍晴明了。
现在听鬼切突然提起来,他颇有些不自然。于是没话找话地道:“当年安倍晴明对你很有兴趣,你怎么都没去找过他?”
源氏公子也是知道鬼切不被别人看见,至今能看见鬼切的人除了他就是那个很有声名的阴阳师。他觉得鬼切身上很多异样都可以去找安倍晴明解决解决,现实却是鬼切根本不跟对方往来。、
鬼切沉默。
源氏公子又道:“难不成你害怕他把你收了?他对付妖魔鬼怪很有一套。”
“现在要解决的是你的事。”鬼切把歪掉的话题拽了回来。
源氏公子不高兴地道:“紫儿那么美好,不可能是狐妖!”
他执迷不悟,不想再听鬼切多言,转身就走。
鬼切目送这年轻人快步离开,微微蹙眉。
他当然不会跟这个年轻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计较。
狐妖的事情,依照他的现状,根本就不好解决。
源氏公子不愿听从他的建议去找阴阳师,那么就只有他去走一趟。
可早先他有话,不想与那人有任何牵扯,如今像是他自己要打自己的脸了。
如果他向安倍晴明求助,受了对方的恩惠,他待对方的态度就不好像从前般强硬冷酷了。
但若不求助于安倍晴明……
鬼切必须去找到另外一位与降妖除魔上有大能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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