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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师抵达源氏公子的二条院邸时,是在午后,天色阴沉,乌云涌动,眼看着不一会儿即将有一场雷雨。
门上人早知道会有一位近来在京中赫赫有名的阴阳师来为自家公子看病,恭候多时,一见到气度不凡的阴阳师终于来了,立刻殷勤地向主人通报。
源赖光顶着安倍晴明的名义,没有半点不自在。他容颜俊美迷人,自来了这喜爱追逐美人的平安京里,一直都很吸引人目光。
大概是宅邸的主人身体抱恙,愁云惨淡中不好光明正大地欣赏美男子,人们投向源赖光的好奇视线都是遮遮掩掩的。
源赖光一律视而不见。他泰然从容地被引至源氏公子的病榻前。
只需一眼,源赖光便能看出病人卧病不起时常昏沉惊梦的罪魁。
他跟人说自己需要施术,便做出专心投入的姿态,没人发现一道他的身影似灵魂脱壳一般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走到一边,抬首望向房梁。
一个跟源氏公子一模一样的美人懒懒散散地躺在梁上,披散的头发随意地垂下,头枕着双臂,赤脚时不时在空中晃荡两下。
源赖光的注意力在那圆润白嫩融融如玉的脚趾头上徘徊了片刻。他忽然想起鬼切诞生时自己曾一寸寸检查过鬼切的身体。
当时他手握鬼切的脚,心底一片赞叹,此时回想,应该还有一份痴迷。
眼前并不是走神的时候。源赖光收摄了动摇的心神,缓缓地在梁下踱步绕了一圈。
别人看不见他,梁上的美人却是毫无阻碍的。可是美人仿佛毫不在意有视线正灼灼地盯着他。
源赖光心底蓦地撞出一股子烦躁。他微微抿唇悄无声息地按捺下,伸手按在横梁相接的那根朱红柱子上,一边施术一边暗道:你总会理我的。
一股灵力沿着柱子蹿上横梁袭去,那美人终于动了。一个翻身就从梁上直直地滚落,那姿态就像一只蝴蝶从花朵上翩翩坠落,落在有心人眼里,端的是可爱非常,惹人无限怜惜。
源赖光情不自禁地踏出了半步,双手也几乎要做出伸出去把那道撩他的身影接入怀里狠狠抱住再也不松手,然而紧要关头他回神后硬生生地憋住了。
美人灵巧地落地后,一个转身回眸冷清清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站定,慢吞吞地把甩到胸前的发丝用手往后撩,低眉敛眸不言不笑的样子,十足地拒人以千里之外。
“太高冷了。”
源赖光耳边响起了系统的叹息。他不由得握紧手中的折扇,心道: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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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来,这是鬼切第二次见到这个世界的安倍晴明。距离上一次他们在圣上的殿外廊下相遇,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五年的时间。
如果说当初见到安倍晴明,尚存些想法的话,那么时隔了这么长时间,某些疑虑早就被时光打消了。
鬼切对于眼前的安倍晴明,没有恶感也没有好感。过去现在他分得清清楚楚,安倍晴明只是一个名字,谁都可以用,面前这个人并非是曾经那个有趣的灵魂。
不过,这会儿么他认为眼前的安倍晴明不会轻易地放过他。
因为阴阳师严肃慎重地紧紧盯着他,目光里含着质问。
果然下一刻就听阴阳师一本正经地问:“我在公子的身上感受到了丝丝妖气,与你的气息一样,你有何解释?”
鬼切眼皮都不带抬一下。他背过身去,走到窗边。格子窗正撑开着,从这里能欣赏到花园里的景色。
天边一个闷雷,浓云滚动,豆大又密集的雨点铺天盖地砸了下来,很快便天地之间一片雨打树木花草的沙沙声。
雨势极大,似须臾间雨便汇成了股,沿着屋檐哗啦啦地流下。空地上开出无数朵雨花。鸟儿惊飞,人们惊呼着跑来跑去。
这就是鬼切常看的百态之一。这些年来他不知看了多少次,可似乎从来没厌倦过。
身后又传来阴阳师的声音,隐约有一些压抑,不知在克制什么。
“我能看出你同公子之间有奇特的联系。你是不是想抢夺他的身体?”
明明是情急之下救人,现在被人误会,变成其他人大概早就出声解释了,可鬼切仍旧漠不关心地闭嘴不言。
“如果你不说清楚,恕我不得不将你抓走。”阴阳师的声音里充满了正义,却又含着些宽容大度的劝解。
鬼切能听得出阴阳师是在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态度甚至有些偏向他——只要他愿意说,阴阳师便愿意听愿意信,如此一来也算全了阴阳师坚守的道义。
这实在有些别扭了,可又意外地真实。
鬼切跟原始公子之间的契约限制了他活动范围,他一直知道这一点,却安然处之,几乎没去探求过有没有其他让他获得自由的途径。
从颜路死后来到这个世界,无欲无求在他身上越发深重了。
“嗳,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难道是哑巴?”阴阳师开始套近乎,或许是鬼切的冷待,让他自讨了没趣,他讪讪地想要搭话,刚刚撑起来的正义架子就端不住了。
这在别人眼里,大概会觉得这个俊美的年轻男人有点儿天真可爱,说不定就生出些兴趣,与之多聊几句。
但很不幸,他现在是在鬼切眼里。
鬼切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气氛突然变得尴尬。
而在这时,源氏公子从昏沉中醒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站在鬼切身后的阴阳师瞬间身影化作一缕青烟,眨眼间消失,显然是回到了病榻前。
没人发觉阴阳师刚才偷偷去招惹了一个看不见的妖怪,在人们眼中阴阳师一直在源氏公子的床边施术。
“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要你屏退左右,关于你的病,我有些话想对你陈述。”阴阳师珍重地请求。
源氏公子心知肚明。他心里有鬼,何况牵扯到一条性命,他本就不欲被更多人知晓,听到阴阳师要说一些隐秘的话,当下立刻应允。
侍从都退下后,阴阳师这才道:“你这一身病,迟迟不愈……一是你心结不开,心药未到,自然心病难愈。二是你的身体被妖气侵蚀,无法承受之下自然受创,现在虽正在恢复却十分缓慢。”
源氏公子面色惊疑,目光越过阴阳师看向不远处站在窗前的鬼切。
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如同对镜时里外的两道人影。
这些日子卧病在榻,源氏公子慢慢地还是记起成长的岁月里他依稀见过身边有那么一道与他一模一样的身影。
那道身影总是静静的望着他,从来不打扰他,存在感极低。
直到前些日子在山中住宿,那道身影突然一反沉默,半夜推醒他向他示警。
说到妖气,他的身体对那一日被附体的阴寒记得十分深刻。源氏公子禁不住颤抖了一下,收回了目光垂眸道:“……什么妖气不妖气的,我从没遇见过那东西。”
源氏公子在追逐情爱上的确荒唐,可并不代表他就是一个昏聩不明是非的人。那天夜里分明是那名字都不被他所知的神秘妖怪救了他。
虽然最后夕颜死了……
哪知他的掩饰被阴阳师一下就揭穿了。
阴阳师道:“你也看得到他吧?我问他为何会上你的身,他不与我解释,我只能直接问你了。”
源氏公子一呆,又抬头去看鬼切。他早就听说阴阳师安倍晴明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果然是不负盛名。
“你如果不替他解释,我便要抓他走。”阴阳师严肃道,“毕竟我受圣上所派,是来解决公子的麻烦,如果我不排除他的嫌疑,那么就是我有负圣上所托。”
话都到这一地步了,源氏公子叹息一声,含含糊糊遮掩了夕颜的事,略略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简单说说——前些天我心血来潮去山中一处久无人居住的别院住宿,不想半夜有女鬼来犯,他……他为了救我,附在我身上赶走了女鬼……”
有很多细节,源氏公子也不怎么明了。比如他不知道鬼切为什么非要附在他身上才能赶走女鬼。
“原来是这样…..”阴阳师了解到实情,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对鬼切致歉道,“方才是我失礼了。”
源氏公子对鬼切很好奇。这段时间他精神头非常不好,没怎么顾得上鬼切。现在正想多问几句,一股倦意袭上头,眼皮很快就沉重了。
昏昏的,他听到阴阳师问他:“我想带你的朋友暂且离开,帮他解决一些问题,你可允许他自由?”
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源氏公子心头纳闷,强打精神掀开眼皮,就见那只妖怪安安静静抱臂依靠在窗边,侧首远眺窗外的风景。
他忽然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无比浓郁的遗世独立气质。不知怎地就有点难过,口里就唔唔着应道:“……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与我没关系……”
源氏公子素来多愁善感,心思敏锐,是个最会疼人的富贵公子了。
鬼切听得源氏公子此话一出,顿时就觉无形之中身上一轻。他有种感觉,自己现在能活动的范围已没了限制。
而这份意外的收获,是眼前这个阴阳师促成的。
鬼切看向对方。
阴阳师见源氏公子阖眼入睡后,起身走近鬼切,在一个不会让人感到不适的距站定,他对鬼切道:“如果你有需要,我愿随时为你效劳。”
说罢便径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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