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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特殊体质的效果,当初鬼切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齐氏阖府上下的喜爱。在这之前,他跟齐氏的当家人结识,出于为颜路铺路的目的,他同齐氏的当家人拜把子当了兄弟。
过去的记忆经过安倍晴明那阴阳术的特殊处理后,鬼切的行事风格圆滑了许多。
要搁在从前,玩花招虚与委蛇类似的手段,肯定被他鄙夷,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用——曾经恨到极致,连跟源赖光一路货色他都不愿。
现在么很多事都不一样了。
颜路这一世的身份恰恰是齐氏当家人在外春风一度后不慎留下的种。
原本依照大家族的作风,这种流落在外不详且劣质的血脉,他们向来不屑一顾。放任其自身自灭已算是有良心,情况严重的甚至会有人出手将这种事关当家人的污点彻彻底底抹除干净。
然而,半道上杀出了一个鬼切。
他把颜路带到齐氏家主的面前,揭开颜路的身份。齐氏家主看重鬼切或者说鬼迷了心窍,明明颜路这个私生子是属于让他蒙羞的存在,他仍旧欣然接受。不仅把孩子留下来安排其认祖归宗,还将颜路放到了他的正妻名下。勉勉强强颜路竟算是个嫡子了。
齐氏的后宅水很深。莫名其妙冒出来还一步登天的颜路所享受到的一切殊遇都是他被人敌视嫉妒的原罪。
人们不会去恨鬼切。齐府上下对鬼切迷之喜欢,平日巴结讨他欢心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去厌恶和憎恨他。在鬼切面前,他们都会粉饰和伪装自己。
于是鬼切和其他人之间横了道道烟雾障,阻碍着他把这些个普通人的嘴脸彻底看清楚。
有了这种诡谲怪异的前提,鬼切这个‘万人迷’所看重的人理所当然地会被人们针对,而鬼切还不会怎么被惊动。
总之不想颜路好过的人总能找出理由厌恶颜路。
这就使得鬼切从外面回来发现颜路不见了后,一时半会儿找不准谁是罪魁祸首。偌大一个齐府,不想颜路存在的人太多了。
幸好鬼切早在颜路身上做了手脚。他循着颜路的气息,一路寻至圣殿时停住了脚步。
圣殿外松内紧,戒备森严。贸然闯入圣殿,实在不是明智的行为。鬼切转身就去找国师。
外人传齐氏突然冒出来的九爷跟唐国国师交情莫逆,实际上都是胡扯八道。他们两人之间并没有多深厚的关系。如果非要细究,只能说是国师对鬼切非常感兴趣。
这种兴趣能让国师半夜被人爬窗造访后也不觉得被冒犯,反而十分意外和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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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来访,你不会是来找我喝酒。说吧,你有什么事?”国师肖永逸一身淡蓝色便服,立在观星阁的长廊下。
肖永逸七窍心肝儿,惯会看人。显然他知道九爷不是那种喜欢说话弯弯绕绕机锋无数的人。
鬼切对与国师的交情深浅心中有数。不过这不妨碍他利用自身的优势谋取一些便利。
“我身边养的小孩不见了。我跟踪到圣殿附近,孩子应该在里面。”鬼切点到为止。
国师肖永逸闻弦歌而知雅意。他瞥了一眼身旁长身玉立的年轻男人。
夜风微凉,色沉如墨。观星阁廊下宫灯在风中摇摇摆摆。男人青丝被风撩动显得又软又轻柔,跟男人清冷疏离的神情迥然不同。
“你看起来并不着急?”肖永逸没有像白日在人前那般端庄,一头霜雪般的长发随意地挽了个髻,余下部分松松散散地披在脑后,两绺垂在胸前。
大半夜为了那孩子来找他,可在他面前提起那孩子又表现得太过冷静。国师越发兴味盎然。
鬼切瞧着国师,冷淡地反问:“我急有什么用?大半夜去砸了圣殿找人?”
“你要是砸了圣殿,我就得去将你抓起来问罪。”国师笑道,“看来我应该感谢你先来找我替我着想。”
鬼切面无表情地道:“我嫌麻烦。”
国师肖永逸闻言又笑道:“你有事能想起我,没事就把我抛到脑后。有把我视为朋友么?”
鬼切乜了对方一眼。国师心机莫测,不可能没察觉人们对待鬼切的态度有异。
“有事你能想起我,总好过把我忘得干干净净。”国师那张阴柔的面庞犹带春风,说的话甜蜜蜜的,一点儿都不嫌自己会不会显得过于骚撩。
鬼切对这种话一般都是不予理会。
国师去拿了一套圣殿的衣服。递给鬼切时,他解释道:“掩人耳目。”
就这样他们两个往圣殿去。
一路上鬼切大多数时候沉默,偶尔附和两句国师。等快到圣殿了,一路谈笑风生的国师突然面色一整,认真地对鬼切道:“我想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进入圣殿,国师肖永逸招人过来询问。负责圣殿事务那人喜滋滋地过来,不等国师发问就向他禀报小缠找了宿主。
国师问:“是哪里找来的孩子?”
那人一愣,知道些底细的他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尤其在国师背后跟着的那低头的人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大着胆子道:“是乔家那边送来的孩子。”
圣殿禁地里豢养着一只寄生妖母体,在真正的世家名门的掌权人那里并不是什么秘密。有些时候为了迎合讨好圣殿,他们还会将自家血脉送一些过来。
这在圣殿早就是司空见惯的事。
来到禁地。国师屏退了其他圣殿的人。鬼切老远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近了只觉颜路的哀嚎痛哭更加大声。
他对这个世界的人需要同一种寄生妖融合才能正常生存有了解,但这里的人是如何找到那么多寄生妖他却不清楚。
如今眼前的所见所闻,结合他昔日在人鬼共生的平安京生活的日子,他很容易就能猜出这个世界的人做了什么。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鬼切的情绪一向很淡,但此时此刻他心里生出了些厌恶。
人为了生存同妖怪妥协,变成不人不妖的怪物他没什么意见。他反感的是,这里的人将妖怪完全掌握在手,无视其意志地利用对方。
这让他想起了源赖光。
“你应该猜到了吧。”国师一边观察着鬼切,一边意味深长地道,“人们呀……在玩火自焚。”
鬼切淡淡道:“你轻易地就让我知道圣殿的秘密,你想干什么?”
作为唐国的国师,本应该维护圣殿的利益。
国师肖永逸闻言轻轻一笑,目光定定地望着鬼切。
“我再向你表明我的真诚,想得到你的允许,在你的心中享有一席之地。”
鬼切不接话茬。他只就事论事:“我要带走这个孩子。”
“他已经同寄生妖小缠融合。你带走他就意味着小缠你也要带走。”国师一点儿都不着急,极为平静叙述了一个事实。
“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将小缠同它已寄生的宿主分开。”
鬼切跳进了洞穴,国师没有阻止他。
他逆着光向那痛苦哀嚎哭泣的孩子走过去,身影被背后的光拖得十分高大伟岸。
痴痴傻傻的颜路认出了鬼切,蓄满泪水的大眼里满满都是鬼切。他忍着痛向鬼切伸出双手,无师自通地求抱抱:“九…九……九九……”
鬼切释放出自己的妖气,毫无收敛,凶猛又极具攻击力。当他的妖气扑过去刚一触及颜路,就见后者浑身颤抖,身体有东西横冲直撞。
“疼……”颜路痛得原地翻滚,双手却倔强地冲鬼切伸着。
在平安京,妖怪与妖怪相遇,实力相差过大,强大的一方只凭释放自身的妖气就能压制住弱的一方让对方臣服。
这个世界妖怪式微,几乎绝迹。而眼前这只寄生妖的母体,体内蕴含的力量并不弱,可长期被人豢养驯服早就失去了妖怪的凶性。
虽然鬼切抛弃了源赖光给予的强大力量和刀本体,灵魂也经过了阴阳术的净化,可昔日斩杀百鬼和浸淫杀戮而养出的锋芒锐利,其实已刻入了他的灵魂。
当他毫不遮掩地展露自己的凶性去欺压威吓另外一个软绵绵的妖怪,结果不言而喻。
鬼切握住颜路的手时,那只寄生妖母体尖声叫着从颜路的身体里弹射出去,啪的一声撞到洞穴石壁上。
一把将孩子搂在怀里抱住,鬼切居高临下瞥了一眼那可怜兮兮遵从趋利避害本能极力想将自己隐藏起来的寄生妖。
鬼切走出洞穴后,对一旁见证了这一幕面上神情莫测难辨的国师道:“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在他心里享有一席之地什么的,想都别想。
“这个孩子已经过七岁了。”国师突然没头没尾地道。
鬼切微微侧首看他。国师的目光落在颜路的身上:“如果你想他活个长命百岁,你还是需要让他同寄生妖融合。”
“这种妖物……”鬼切冷嗤了一声,转身就走。
目送鬼切抱着孩子走后,国师肖永逸也走入了洞穴。他看着受惊不小的寄生妖母体,嘴角勾起了一个怪异的笑。
“原来如此……”国师喃喃自语,一双淡金色的眸子越来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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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世界,唐国,圣殿禁地,关押寄生妖母体的洞穴。
息魂香燃尽了最后一截,灰烬被不知从何处撩来的一缕风吹了一地。
小缠睁开眼。昏暗中无机质森冷眸子翻涌着无数黑暗。渐渐他勾了勾唇,那双毫无人气的眸子倏忽像被注入生气。
就如同漆黑的似在酝酿风暴的夜空突然被谁撒上了几颗星子。
他的意识还恍惚着,游离在当前的现实和别人眼中他无法触及的世界之间。
脑海里一遍又一遍闪过九爷逆光走进洞穴,以无可匹敌的可怕气势逼走寄生妖,伸手握住颜路的手一把将人搂入怀里的画面。
鼻间似乎犹在浮动着九爷身上微妙的气息,在一片腥臭中是那么特别。
他等到了。
他被救了。
小缠高兴得晕乎乎的,整个似在云端漂浮。他浑身热热的软软的,想要如同撒欢的小狗一般就地打几个滚儿。
只是他这阵不分现实与虚幻的亢奋很快就被打破,他听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小缠,吃饭了。”
下一刻血腥刺鼻的残肢断臂投到了洞穴里。
小缠目视这一切,吃的本能没有被激发半点。他感到了恶心。
他抬头看向洞口闪烁的火光,眼里生出了渴望,可回头看着自己身处的环境,心底又泛出无限落寞和焦躁。
他想出去。
他好想去找九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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