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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他们在梦墟待的时间越长,梦墟渐渐向他们展露了更多的獠牙。
当次日半夜他们再次听见那怪异的箫声,为了弄明白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他们循声而去,却发现吹箫的人是一个神智痴傻的老瞎子。
询问周围知情的人,得知老瞎子是几天前突然出现,每到半夜便会呜呜地吹箫扰人清梦。
还有人说这里近来有人来此找人,据提供的外貌描述,竟能跟鬼切和颜路对得上。
由此可以推测,若是鬼切和颜路两人都因中毒而记忆缺失,精神恍惚之下被箫声召唤至此,然后再被那些来路不明的人带走,等待他们将会是什么?
他们迟迟不到,寻他们的人早就失去了踪迹。
鬼切想起两件事。
一件是他咬了颜路苏醒过后,所见的满地血腥尸体。
另一件是他找到苏妙音时,后者在青楼卖唱卖舞。
鬼切心有所悟。
或许按照正常的轨迹,他们中毒失忆之后会被安排新的身份灌输新的记忆,彻彻底底的融入梦墟,迷失在这危机四伏的地方,被人操控着经历一场虚假梦幻的人生。
依照魔教的行事风格,给他们安排的人生怕是大起大落凄惨无比。
毕竟,这是一场试炼。
幸运的是,颜路百毒不侵的体质没有暴露,算计漏这一点的魔教终究不能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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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切一行三人再次寻出新的突破口。哪知情况骤变,他们开始频繁遇见麻烦。
收拾掉第十波突然冒出来的暗杀者,鬼切扔掉被砍豁口了的刀,抹了一把脸上沾到的血,仰头瞥了一眼疲软刺目的日光。
颜路扯下系在腰间的水壶,将掺了他鲜血的水递给鬼切。苏妙音在一旁警惕地注视着他们两个,只要他们两个有越界的异样行为,她就会第一时间冲上来制止。
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气氛,这些天一直处在这种不阴不阳颇为尴尬的境地里。
从最现实的角度来说,鬼切和苏妙音根本离不开颜路,除非他们愿意去猎杀那些梦墟里的普通人,去努力分辨哪些是解药,而不是雪上加霜的毒|药。
苏妙音识时务,满腔怒火偃旗息鼓。
颜路小心翼翼,尽力地试图弥合他跟鬼切之间产生的裂痕。因为他发现自己之前冒昧急躁的行为让他的企图不进反退——小珏似乎在疏远他!
鬼切是三个人中最为坦荡无愧的。他在调整同颜路之间的距离。他不愿沾惹爱欲,可也不想草率地把颜路推至再不往来的地步。
他同颜路之间没仇没怨,多年相处生出来的感情似朋友似兄弟。
鬼切的心可以非常冷硬,然而对待他认可的人,也会软得一塌糊涂——这既是他性格上的优点也是缺陷。
源赖光那件事已让他栽了一个大跟头。尽管受了教训,显然鬼切的老毛病又犯了。
只是鬼切不知道他忽远忽近的态度,落在颜路眼里,却教人患得患失,备受煎熬。
不过,很快这种煎熬就会暂告结束。
***
进入梦墟满一个月时,鬼切他们发现自己被整个梦墟针对了。
梦墟里的人一反之前对他们同其他人一视同仁的态度,开始没来由地看不惯他们。
这导致鬼切他们一行三人跟过街老鼠一般,走到哪儿都有人找麻烦。
比如住宿客栈不仅不欢迎他们,老板还会吆喝着人追打他们。走在街上,有人朝他们扔臭鸡蛋烂菜叶臭狗屎。
就算他们改变容貌也无法改变被针对的局面。
他们成了异类,其余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地企图攻击他们。
“难道这是想逼我们屠杀掉所有人?”颜路对鬼切道,他已经自动忽略了苏妙音,当对方不存在。
这天梦墟大雨,到处滴滴答答水声不断,泥泞不堪。他们被城中繁华排斥,只得找一处破破烂烂的山中寺庙暂时落脚。
鬼切顺着颜路的话往下思考:屠杀掉所有人,怕是这个人身上的所有人形都将泯灭殆尽。那时候,这个人还能称之为人吗?
苏妙音道:“我们没必要跟他们纠缠。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出去的路。”
梦墟四面环山,瞧着山在眼前,靠近却有些望山跑死马的感觉。
不知不觉中鬼切成了他们这三个人中间的核心。他感到颜路和苏妙音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抬头左右看了看在暗中较劲的两个人,一脸无语。
鬼切谁都不偏。他望着雨幕道:“我们先休息。”
三个人在雨声中静坐,从寺庙破口处吹进来的风含着浓重的潮气。天色渐渐暗下来,忽然风的味道变了。
颜路噌地站起来,望着朦胧的夜色,面色凝重道:“是血味。”
风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凭借习武之人的耳力,他们听到了一些凄厉的惨叫。
发生的什么?
面面相觑,鬼切决定去查看一番。
为了避免失散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三个人同进同出。
他们赶到最近的村庄,只听得凄厉惨叫响彻夜空,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靠近仔细一看,却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遭受别人的屠杀,而是这些普通人在疯狂地自相残杀。
远处的天边互火光闪耀,可见得城里也出现了暴乱。
魔教又在玩什么把戏?三个人心中不约而同浮现同样的疑问。
情况不明,他们不好贸然去救人,可若是见死不救……
颜路和苏妙音一左一右拉住鬼切。
“静观其变,不要冲动。”苏妙音道。
“我看这些人也不算普通人,他们早就是魔教放在梦墟里牺牲品,注定要死。”颜路一点都不为那些人的生死动容,眼里只有自己的弟弟。
被身边的人当做心肠柔软会冲动的鬼切:“……”
乱局持续了一天一夜。梦墟一片死寂,只偶尔天空之中掠过一两只呱呱乱叫的老鸦。
鬼切三人进了城,站在高处只见脚下的场景如同炼狱现世。
为什么忽然要让所有人自相残杀而死?三人正暗自琢磨,就听得似从天际飘来,幽幽的一阵箫声随风拂过整个梦墟。
然后鬼切就见整个梦墟那些死去的人‘苏醒’了。
他们僵硬机械地站起,甚至能听见骨头嘎吱嘎吱扭动,缓缓地移动着步子,无神空白的双眼齐齐望向鬼切等人。
被密密麻麻的尸体瞪视着,直教人毛骨悚然。
苏妙音的胸膛剧烈起伏。她一生经历过大风大浪,可也没见过这等诡谲场景。跟颜路和鬼切相比,她显得尤为骇然惊慌。
“小珏别害怕,娘会保护你。”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鬼切握住苏妙音的手,无声地安抚着受惊的苏妙音。
颜路也去抓鬼切的手,却被避过。
鬼切瞥了他一眼,暗含警告。
颜路黯然。他望着从远及近涌来数量越来越多的活死人,双手攥成了拳。
远处的箫声陡然变调,活死人像是接受到了指令,竟瞬间变得灵活无比,如蝗似蚁地纷纷冲向鬼切他们。
战斗开始。三个人背对背,互相协助。鬼切手上的刀仍旧是他随手捡来的。他一刀削掉一个活死人的头,就见一只蓝莹莹的大拇指大小的甲虫嗡嗡的飞出。
随着他们砍到的活死人越多,散发着蓝光的甲虫越来越多,在他们头顶飞舞,如梦似幻地若非下面的厮杀,到让人觉得美不胜收。
三人且战且退,忽然鬼切听见颜路一声闷哼,扭头就见颜路的大腿上被活死人暴长的尖利指甲化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皮肉翻开,热滚滚的血争先恐后地挤了出来。颜路扫了一眼苏妙音,转脸看向鬼切。
有件事,鬼切没有告诉苏妙音。
此处满地血腥,按理说颜路的血的味道应该会被混淆。
可是不待鬼切说话,围攻他们的活死人竟莫名其妙地啪啪啪无力倒下,蓝莹莹的甲虫像是触及了什么比他们还可怕的东西,纷纷从活死人的口鼻钻出来,振翅乱飞。
甲虫结成一片蓝云,向西飞去,只一会儿功夫便跑没了影儿,徒留下三个砍活死人砍得手软的活人和一地死尸。
他们不是铁打的身体。纵然是妖,若不靠妖力其实也占不到多大的便宜。鬼切平复了一下呼吸,猛地记起什么,连忙对颜路道:“快把你的伤口止血,将血迹清除干净!”
然而,终归是晚了。
“咦,我们又见面了。”鲛妖跃上房顶,尖尖的耳朵微微抖动,目光扫过鬼切后,直直落在颜路身上。
鲛妖的兴趣一下全部集中于颜路。他的双手伸到胸前,修长的手指一张一收,指尖刷地亮出弯刀似的利爪,唇微启,森白的獠牙露出了一截。
鬼切身形一闪,挡在了颜路前面。
视线受阻,鲛妖眯起已渐渐赤红的眸子。他不耐地道:“让开!”
鬼切道:“这里有些误会。”
鲛妖龇了龇牙,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声。他冷怨地道:“我绝对不会认错这股血的味道——如此熟悉——如此令人憎恶——谎话连篇玩弄人心的人类——妄想豢养妖怪为己所用——”
“小珏,你让开!”苏妙音在一旁呐喊,可她的儿子根本就不听她的话,在那尖耳朵银白头发的怪物发动攻击时也跟着冲了出去!
她惊恐担忧又生气,也要跟上去帮儿子,却猛然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弹得倒飞了出去!运转内力护住自己,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她也是气血翻腾,等抬头一看,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鲛妖善用水。这一夜又下过雨,此时仍有些蒙蒙细雨未歇。水无处不在,他凝聚出的冰刃能从各种奇怪的角度迸射攻击。
鬼切调动身体里的妖力,颇为勉强的凝出一把妖刀,准确犀利击碎攻击过来的冰刃。
手臂上崩裂出一道口子,鲜血溢了出来。他们俩的妖气在碰撞,而鲛妖占据上风。
“你很奇怪。”鲛妖游刃有余,他发现了一些古怪,“你的身体承受不住你的妖力,如果你再使用更多的妖力,你的身体必然会崩毁——你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妖力?”
肉身崩毁将有生命后果,鬼切也不知道,但他能感知自己的灵魂并不会得到解脱,仍旧会束缚在什么里面。
鬼切飞快地往周围扫了一圈。他同鲛妖的妖力以他们俩为中心划出了一个领域,颜路和苏妙音都突破不了屏障,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地嘶吼。
“我很欣赏你,但是你阻碍我了。”鲛妖面无表情地道。被那股熟悉又厌恶的血腥味激发的凶性杀意让鲛妖此刻佛挡杀佛。
鲛妖仰首尖啸一声。鬼切只觉气血翻腾,忽地瓢泼似的雨兜头淋下,瞬间让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水
里拎出来。
天空像是破了个窟窿,雨一阵紧过一阵,地上的雨水很快滚成河。
鲛妖低低的哼吟,远处惊起一片飞鸟冒雨急急地往更远的地方飞去。饶是苏妙音修炼了魔音功,此时也承受不住双手捂住耳朵苦苦煎熬。
水流在鲛妖身边汇聚成水龙,同时噼里啪啦结冰声响起。
鏖战或是防守都不是鬼切此时能做的选择。他最好的选择只有放手一搏,倾尽全力以攻为守将鲛妖一击必杀!
分据屋顶两角的两只妖怪冲向对方,巨大的鬼手浮现在鬼切身侧,脚下坚冰似铁,汹涌翻滚的水龙从对面咆哮而来。
轰隆一声,鬼手和水龙对撞在一起。
一阵啪啦水龙崩溃,鬼手虚闪了一下形体变得薄弱透明了一些,然而仍旧稳稳地握着的刀竖劈过去,自视甚高的鲛妖惊愕之下躲闪不及被伤到了,他怒吼一声翻下屋顶,落入水中。
鬼切呕出一口血跪倒,而就在同时他听到一阵刀入肉的闷响,紧跟着后背附上了一个身体。
他陡地扭身,就见颜路直直地扑入他的怀里,而颜路的后背上插着一根成人手臂粗的冰刺。
鲜血如泉,疯狂涌出,混着渐小的雨水淌落。因为没有妖力维持,冰刺噗地一声化为无数细小的碎颗粒,一部分落入雨水,一部分塞在颜路后背的血窟窿里。
颜路脸色惨白,飞快逝去的生命力让他控制不住瞪大眼睛,惊慌恐惧,双手用力地抓住鬼切。
他眼也不眨地直直盯住鬼切,似要把鬼切的面容深深刻入灵魂里。
“咳——我做到了——”他不违自己的誓言——以命保护小珏。
鬼切将人搂入怀里,表情空白。
颜路自知时间不多。他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有的是他过去的十多年,有的却陌生无比令他心窒。
他有千言万语,可在死亡地拉扯下,他不知怎地忽然死死扣住鬼切的手,拼尽最后一口气地道:“不要忘了我——记住我是颜路——属于小珏的颜路——”
轰的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响,梦墟上空竟开始雷鸣电闪。
雨势比方才还要恐怖,甚至地上也冒出数股水头。只是一盏茶的功夫,整个梦墟已成汪洋一片,水声浩淼,波涛汹涌。
一道空灵苍茫的啸声贯透长空。鬼切循声看去,只见波涛起伏的水面上一个拖着鱼尾的银白身影正兴奋地跃落。
那只鲛妖狂笑着,同时搅弄出万丈波涛。
鲛妖被一个浪头送了过来,他居高临下看着抱着颜路的尸体拖着苏妙音爬到高处的鬼切。
“我的封印能解除,还得多亏你。”他本来只是凝出冰刺偷袭这只半妖,不料无心插柳倒把他一心想杀的人给杀死了。
鲛妖见鬼切直视他的双眼幽暗无比,妖妖娆娆地一笑道:“终有一天,你会感谢我的。”
说罢鲛妖扎入水中,转瞬间就不见了。
鬼切则洪涛之中浮沉,随波逐流。
起初苏妙音还跟他在一起,在轰隆雷声和哗啦雨声中叫喊着让鬼切扔掉颜路的尸体。
鬼切固执地不撒手,紧绷的神情冷硬似铁。
水势浩大弄塌了不少山峰峭壁。很快鬼切和苏妙音就被冲散了。
鬼切带着颜路的尸体,强撑着妖力爆发后疼痛无比的身体想去找回苏妙音,忽地见闪电映照之中有人把苏妙音捞了起来,然后飞快地逃往安全的地方。
那人也曾回眸觑了一眼鬼切,漠然幽冷,显然是要让鬼切自生自灭。
鬼切认出了那个冒险救苏妙音的人。
魔教九长老苏媚媚。
他长舒一口气,放开了对苏妙音的牵挂,只怀里抱着颜路的尸体,放任洪流将他携裹去未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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