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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切不知道鲛妖打算跟着他到什么时候。但他没料到打破僵局的变化来得那么迅速。
在经过男人寻花问柳的红粉温柔乡时,他在一片靡靡之音中听见了一缕熟悉的歌声,而那唱歌的人绝不该出现在梦墟!
鬼切面色凝重,循着断断续续的歌声,来到烟花巷深处一座三层小楼前。
楼匾上倚红偎翠四个字龙飞凤舞,脂粉香溢满了楼前的街道。婉转迷人的歌声飘飘扬扬,间或还夹杂着一些男人的叫好声。
鬼切纵身跃至二楼,一进入满目艳丽暧昧。粉红轻纱中游走周旋于各色男人中间的妖娆女子,轻笑慢吟不绝于耳,惑人心神,于他而言,根本不能动摇他心神分毫。
二楼三楼都有一条环形走廊,许多人倚栏观赏楼中央高台上的表演。鬼切的视线落在那身姿如蝶轻盈灵巧的女子身上。
她正低低地哼着幽幽的调儿,扭动的腰肢像是上天赋予了魔力,场中的男人无不紧紧盯着她。突然她一个回眸,脸暴露在鬼切的目光里。
虽然她面上罩着一层薄纱,但鬼切不至于因这么一层可有可无的阻碍就认不出养育了他十多年的母亲。
苏妙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鬼切脑海里冒出这个疑问的同时,他人已经跳到了台上。他可不喜欢让一些心思龌龊的人盯着他的母亲想入非非。
女人似乎被突兀出现在台上的鬼切给吓到了。她退缩到台边,怯怯地问:“你是谁?”
鬼切脚步一顿,心脏钝钝地一痛,眼前浮现苏妙音温柔待他时的笑容。他轻轻了唤了一声:“娘。”
这时青楼早安排好预防有人捣乱的人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他们个个身强体壮虎背熊腰,吆喝怒吼着要抓住台上闹事的小子好好收拾一番。
原本被扰了兴致的客人都兴味浓浓地围观着这一番闹剧。
除了鬼切,或许还包括一只鲛妖,没有人注意到那纤纤细细弱柳扶风一般的女子,浑身气势陡然一变。
她瞪圆了眼,眸光从鬼切的面容上慢慢移动到周围。她将所有喧闹收于耳中,神情上茫然透露出她有很多不解。
瑟瑟地抱着双臂,她的目光再次凝聚在鬼切的面容上。因为身体妖化,鬼切的容貌已发生了些改变,身形已不能用人类的一套常识来界定判断他是少年还是成年。
“我记得你的声音……”她喃喃地道,眼神中浮现一些熟悉,“你叫我‘娘’,你是——”
她的回忆和思索突地被打断,因为她看见鬼切身后如狼似虎地扑上来的壮汉。
其实,这些壮汉对鬼切根本不会造成半点伤害。他不行动,只是因为他不想惊动已快要认出他的苏妙音。
但苏妙音显然被刺激到了。她不顾一切地向鬼切扑了过去,双臂张开,如同一只暴怒的老鹰展开了翅膀。
两人的距离很近,当她双臂抱住鬼切时,那双片刻前还蓄满害怕惊慌的眸子充满了愤怒和杀意,她扬起那如天鹅颈修长美丽的脖子,樱唇一张,一股携裹着内力的音波迅速扩散开去——
不复方才婉转的歌喉此时此刻爆发出恐怖的威力。尖利的声音犹若鬼鸣,长啸着将周围的人震击得瞬间七窍流血倒地抱头呻|吟,严重的甚至顷刻间下了地狱。
整栋小楼像是被一个巨人从内部拳打脚踢,一瞬间崩毁,木头瓦片七零八落飞溅开去。携裹内力的音波没了阻碍,扩散至更远的地方,首当其冲的烟花之地人人都脑袋一晕,心脏一窒!
鬼切是唯一被苏妙音保护的对象。
苏妙音爆发后就晕了过去。他把人抱在怀里,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初步确定对方怕也是中了毒,所以才恍恍惚惚不认人。
毒最好别拖延下去,否则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更坏的后果。鬼切当即决定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颜路。
这时鲛妖从一边跳出来,瞥了一眼鬼切怀里的苏妙音,好奇地道:“这女人是个人类?对声音威力的掌控能到这种地步,挺有意思。不过,还是比不过鲛妖……”
“让开。”鬼切打断对方的啰嗦。
鲛妖不快了。他不满地道:“这只是一个人类,你身为妖怪,何必那么在乎他们?”
鬼切对人类也没甚好感,但这一世有那么几个人是不一样的。
不想过多解释,鬼切直截了当地道:“你不要再跟着我。我不喜欢被死缠难打。”
大多数妖怪都是傲气的。这只鲛妖也不例外。不点明的时候什么都还好说,一旦对方摆明嫌弃排斥的态度,就无视不了了。
鲛妖一路走来一头热地想跟鬼切熟悉起来,不想他一番热情,遭了冷遇。搁别的妖怪,大概就生气发怒了。鲛妖却没有。
他又上上下下把鬼切好好打量了一通,意味不明地道:“你会看明白的,我们妖怪根本不可能跟人类同伍。”
说罢他便消失了。
鬼切一时有点儿诧异自己一句话就把对方气走了。
他还以为这只鲛妖会因为被他下了面子跟他打一架。
不过,鬼切没有掉以轻心。谁知道那只鲛妖什么时候又会再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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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半会儿找不到颜路,鬼切只能在沿途留下他俩早就商定好的标记。
苏妙音迟迟没醒过来。这一天白日将尽,夜晚再次来临。
夜色沉沉如墨粘稠得令人一看就觉悚然。鬼切找了一处落脚的客栈暂时安顿下来。他立在窗边凝望如同深渊一般的夜色,莫名的心神不宁。
半夜时分,一直不曾合眼的鬼切忽听得一阵遥远飘忽却又让他有些熟悉的调儿怪怪的箫声,然后他便见床上没苏醒的苏妙音噌地坐了起来。
苏妙音双眼呆滞无神,在继续呜呜不绝的箫声中,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地上如同魂游一般往外走。
那箫声也闹得鬼切一阵心烦。他拉住苏妙音,后者仍旧挣扎要听从箫声的号召。
这时候只听得窗扉哐当一声响,鬼切戒备地望去,就见颜路正从窗口跳进来。
看来是颜路找到了他留下的标记。
“终于找到你了。”两三天不见,颜路整个人变得憔悴得很。他上前一把将鬼切抱在怀内,平息了一下悬着的心,这才注意到苏妙音的存在。
一时间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
从发现鬼切留下的标记开始,颜路就意识到鬼切可能恢复了正常。他心有七窍,一瞬间便明白其中的关键——他的血,或许能这里的奇毒。
当他们两个重逢,他装作若无其事,想把那些事蒙混过去——事实上,这是他的自欺欺人。
苏妙音的出现,提醒着他,他同小珏是亲兄弟。
“娘怎么在这里出现了?”颜路竭力将看见苏妙音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压制下,拿出非常在意关心的架势问道。
信任颜路的鬼切没有察觉对方的异样。他快速了解释了一番,两人都沉默了。
“娘是进来找我们的。”怪异的箫声停止了,苏妙音平静了下来。鬼切目光柔和地望着对方,心里忽然生出一个计划。
在高处俯瞰梦墟那一次,他便发现梦墟或许跟外界相通。如今苏妙音也跟他们一起,如果他们能够找到方法出去,在找到在外的颜落渊,就能一家四口团聚。
颜路也看盯着苏妙音。不同于鬼切被触动心中一片柔软,颜路心中则是一片冷然。
苏妙音是来找小珏,而不是来找他。颜路非常清楚这一点。
或许是他心性凉薄,又或许早在被放弃那一刻他便对苏妙音死了心。颜路沉默着抽出一把匕首,正打算割破手指放血,鬼切阻止了他。
他们之间从小相处至今,很有默契。鬼切知道颜路参透解毒的关键。他没多说,但有一点他不得不提出来。
“我解毒清醒之后遇见了一只鲛妖。”鬼切抬头看着颜路的表情。
颜路并没对妖的存在表示出怀疑和惊恐。他眼里全是信任,似乎就算鬼切胡说八道他都会相信。
鬼切心中微微一松。他继续道:“我发现在似乎在追踪一个人——他嗅到我身上的某种气味,被刺激到显出非常大的凶性。我怀疑是你的血——我咬你的时候残留在我身上的气息。”
颜路有些不自然。他在逃避一个问题。他不知道鬼切是不是全部记得之前他鬼迷心窍干的事。他
犹犹豫豫不敢去确认。
鬼切的目光已经移开了。他道:“你从小跟我们生活。根本没可能跟那只鲛妖结下怨仇。所以我认为你的生父——魔教教主燕江崖,才是鲛妖的真正仇人。你是燕江崖的子嗣,难免会被鲛妖误认。对方还在梦墟里游荡,妖怪对气味的追寻都十分敏锐。你放血之前,一定要注意。”
这一番关心,颜路听来只抓住了一个信息,小珏在乎他,是不是表示他之前做的事没有暴露他的心思?小珏没那几天的记忆?
或者……小珏记得也……颜路不敢多想。看着鬼切把门窗关严实了,再来让他放血给苏妙音解毒,全程他的表情都傻兮兮的。
给苏妙音服下颜路的血,鬼切掖好被角,便拉着颜路去一边合计。
“方才有一阵怪异的箫声,你有没有听到?”他问颜路。
颜路点头道:“我听到了。”实际上,鬼切咬他的那天晚上他就听到了。
“那箫声会控制中毒的人。”鬼切扫了一眼苏妙音,目光落在颜路的脖子上,“你怎么没上药?”
颜路摸了摸脖子上伤口显得有些狰狞的咬痕,垂下眼眸,轻轻地道:“看着严重,实际上没什么。”
鬼切这天晚上的话有点多。他平常不会说某些话,但这样沉寂的夜晚,在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他忍不住伸手抚上颜路的脖子,微微蹙眉地问:“那时候——疼不疼?”
他的身体已经妖化了。可能因为他的灵魂是妖怪,肉体是人类,所以他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妖。
鬼切对于自己会成为半妖,一点都不奇怪。人类的身体承载着妖怪的灵魂,时间长了,他的灵魂肯定会对这具身体造成影响。更何况之前他曾经无意中爆发过一次妖力,这种行为会让他的这具人类身体受到的影响大大增加。
试炼场残酷的训练,他整日置身在怨戾之中,再加上那些无处不在神出鬼没的奇毒,种种恶劣的条件叠加在一起,他的身体会被诱发妖化,非常正常。
在平安京,很有多妖鬼的形成,本就是人心堕落入了邪道,又或者一念偏执不化,更有些是身处环境所逼迫怨念不消久而久之成妖成鬼。天生的妖魔鬼怪,实际上并不多。
妖怪咬人从来都不会给人带来什么好的享受。纵然鬼切现在只是一个半妖。
“抱歉——”鬼切看着自己再咬深一些,恐怕就让颜路大出血死了,他觉得很过意不去。
颜路却神色微妙。那天被咬吸血,也不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他感受到的可不止是疼痛。
那些在疼痛中不容忽略存在的快感,至今想来还令人难忘。颜路感受着这片刻环绕在他们之间的温情,他分辨得出鬼切待他并非是爱侣。
他思绪一时起伏跌宕,无法忍受那种难言的不可诉说的寂寞。
他把小珏当挚爱来珍重,小珏却只把他视为兄弟来对待。偏偏他为了不失去小珏,还不得不维持这种平衡来掩藏自己的心思。
他多么窝囊。他多么不甘。
颜路鬼使神差地问:“你中毒记忆混乱那些天,你还记得发生过什么吗?”
终于问出来了,颜路的心脏猛地一窒,然后天地之间声音全部消失,只余下他期待的那个声音响起。
鬼切一愣。记忆混乱那些天的记忆,从他清醒过后,他还没去刻意梳理找寻过。
随着这些天他又不断地在吸入有毒的空气,那些记忆就更没处去找了。
“我的血能够解毒。”颜路伸出方才被割破放过血的手指——已经上了药,但用力积压或许重重吮吸还是能出血。
“小珏,你要不要来一点我的血,解一解这些天积累在体内的毒素?”说着他把指尖伸到了鬼切的唇边,像是在示意让鬼切直接含着他的指尖吮吸。
鬼切往后微微仰了仰脖子,眉头紧紧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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