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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路十岁,鬼切九岁时,一天颜落渊若往常去人烟聚集之处置办他们一家四口生活物资,回来他脸色阴沉,接连几天都郁郁不乐。
他们的两个孩子已拥有了各自的床。两孩子执意要各睡各的,当爹妈的也不能多强求,毕竟孩子一天天大了。
这天夜里他们的小儿子半夜起来忽然听得隔壁他爹娘的屋子里传来声音。
“落渊哥,我见你这些天总是愁眉苦脸,是有什么事让你头疼吗?”
苏妙音语罢,良久才响起颜落渊一声叹息,他语调异常沉重地道:“那把魔刀又嗜主了,它现在成了无主之刀,整个江湖因它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这——”苏妙音不可置信地道,“怎么可能——教主怎么可能——当年魔刀不是已经完全被他收服了么?”
颜落渊道:“我也不清楚。江湖上现在对那人的下落众说纷纭。只是如果他没有死,魔刀怎么会再次流落江湖引起腥风血雨?”
“那魔刀现在在谁手里?”苏妙音沉默半晌忽地问道。
“魔刀重出江湖死了不少人,它的归属问题却仍旧无法解决,于是正邪两派为此召开了一个魔刀择主大会。”
“魔刀…择主大会?他们找到让魔刀驯服的方法了?”
“没有,这只是一部人想要平息魔刀引发的混乱和另一部分人想趁浑水摸鱼两相凑合下弄出来的一场闹剧。连那人都被魔刀反噬了——他们应该人人都心知肚明,魔刀性凶,嗜血噬主,从它莫名其妙出世之初至今,没有任何人能彻彻底底驯服它!”
鬼切静静地听着。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扉缝隙漏进来一两缕,无声地落在他青涩稚嫩却又精致俊秀的面庞上。
他的目光沉静深邃,完全不似一个九岁孩童——实际上他本就不算是个真正的孩童。
在偷听隔壁两个成年人低低交谈时,他的眼眸中漾起丝丝在意——并不明显,然而比起曾经,若让某人看来,定会惊叹鬼切的变化。
鬼切似乎对这种变化适应良好,看起来又像是浑然不觉。
这会儿他想起了记忆中关于魔刀的传闻。
爱跟孩子讲故事的颜落渊私底下悄悄跟他和颜路都讲过——
一百年前,一把造型古怪带着浓郁煞气的魔刀突然出现在江湖上。有人很快发现魔刀具有很强的威力。
手握魔刀者,不论身份高低贵贱武功高强微弱,都能在一瞬间实力暴涨到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可怕地步。
打遍天下无敌手,成为武林第一人,不知是多少人的梦想,可实现梦想的路太远太难,很多人有心无力,只能对着天赋运气资源绝佳的天之骄子羡慕嫉妒!
一夜之间,忽然从天而降一条捷径,瞬间让许多人疯狂!
他们前赴后继地去争抢魔刀,用血验证出魔刀的一个弊端——它神奇又可怕的力量会反噬握着它的人。
将它拿在手里时间越长受到的损伤越大,许多人往往撑不住一炷香的时间,就能被它的力量吞噬了性命!
可纵然如此,觊觎魔刀的人仍旧不绝。终于六十年前,有个名叫燕江崖的人夺得并收服魔刀,在以后六十年岁月里魔刀都乖顺地在他手里为他所用,直到如今江湖上传言他也不幸赴了后尘陨落。
在这个世界的江湖,正派分为许多势力,各有其名,同样,不走正道或者说行事作风邪肆放诞的人或者势力,虽一样各有其名,却都被统称为邪道。
燕江崖得到魔刀后,用了两三年功夫便一统邪道,成立自己的势力,至此但凡邪魔外道都被被叫做魔教。
魔教崛起之后,江湖上人人谈燕江崖色变,用闻风丧胆来形容丝毫不夸大。
能造成如此效果,一来是世人传言他貌如恶鬼性格喜怒难辨,二来是他仗着已臻化境的功夫和威力无敌的魔刀肆意行事,三来是他行踪太过神秘,没人能知道其年龄大小和身世背景,只知道他不出现则已罢了一旦出现必然会带来血雨腥风收割无数人命。
燕江崖的威名日盛,当然会吸引不少自诩正义之人合伙去围剿他,然而没有一次成功。
古怪的是,燕江崖的野心似乎并不大,在一统邪魔外道之后,他竟然没再扩张自己的势力,倘若不是正派之人去招惹他,他看起来根本就对那些个名门正派毫无兴趣。
这便是鬼切在颜落渊那里得到的有关魔刀的讯息。
他有些在乎那把传闻中的魔刀。
鬼切被系统坑得灵魂和本体分离,当他掉落在这个异世界的时候,按理说他的本体也一样。
只是魔刀现世的时间是在一百年前,这让他非常疑惑。
再联想到他自己的灵魂会被封锁在一具人类身体里像个正常人类一般长大,他对于自己的本体会遭遇什么实在没什么好的预估。
他同本体之间,本应该是有感应的,可他什么都感应不到。
魔刀会反噬握刀之人,如果是鬼切的本体,这顺理成章地能说得过去。
他是妖怪,他的本体根本就不是凡俗之刀。那些年在平安京他斩杀无数妖鬼恶怪,再加上源赖光为了增强他的势力曾经为他所做的那些强化,他身上邪恶阴暗的妖力和煞气不知有多浓重,哪里是肉体凡胎的凡夫俗子能受得起的。
没看到源赖光使用他,都只是下达命令让他自己行动个,何曾亲手将他握在手里使用?
但是燕江崖的存在,又让鬼切不确定了。
纵然现在听起来燕江崖已经被刀反噬了,可之前长长的几十年对方怎么平安无事?
想了许多,鬼切很想亲自去查查,可现在他有心无力,只能按捺住,默默等待时机。
这时候苏妙音和颜落渊两人争论起了新的问题。
“落渊哥,都是我连累你。”
“妙音,何必说这种话。当初离开归尘山庄,同你归隐,我心甘情愿。”
“我总想,如果我不是魔教的人,就算是个乡野小丫头,归尘山庄再看不起我也会顺了你的意……”
“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妙音你怎么还个耿耿于怀?”
“落渊哥,我只是有些……”
“妙音,你放宽心,我…无论怎样我都不会离开你和孩子。”
苏妙音默然。许久她低低长叹一声后道:“落渊哥,我自认是个很自私的女人,但是你为我牺牲的太多了。”
“妙音…”
“你如果实在不放心归尘山庄,不如回去看看。魔刀重出江湖,归尘山庄作为江湖正派里泰山北斗之一的大势力,怕是很难避免搅入此事。我曾经跟你说过,教主的心思很难猜,有他在一天,魔教就算势力强大到能轻易一统江湖,也不会妄动扩张,但是教主不在了,教内某些人失去了掌控,定会起邪心。魔教一旦不受控,到时候再有魔刀的存在搅乱江湖……唉…..不知有几人能从这场江湖风暴里幸存?”
接着两人的声音更低了。
鬼切听不清他们继续在说什么。他心中对那两人的决定有所猜测,一回头就见颜路正站在一边的阴暗里静静地瞅着他。
十岁的颜路同样青涩未脱,但已不是曾经四岁时的三头身小团子。
颜路长手长脚,十岁就像个衣架子,穿什么都气质卓然。
眉眼温润,嘴角不笑亦含笑。他披散着一头浓密顺滑的乌发,还未完全长开的五官让他不可避免地看起来雌雄莫辩。
说起来,别看颜路小小年纪,这一家三口里他是颜值最高的一个。
明明是个男儿身,皮肤比苏妙音这个容貌绝俗的大美人还要细腻白嫩,不论阳光怎么晒都不会让他黑一丝半点——这曾让颜路大为苦恼。
好在颜路并不是个纤细身材,要不然他要不亮出自己的鸟就根本无法证明自己是个带把儿小子。
“小珏。”颜路轻轻喊了一声,然后走上前,非常温柔地将手里的一件厚外衫披在鬼切肩上,接着把一双鞋摆在鬼切赤着的脚前。
他蹲着身没站起来,仰头望着鬼切带了点儿责怪地道:“大夜里你穿了一件单衣,还光着脚乱跑,也不怕着凉。”
鬼切居高临下低头盯住这个把一切动作都做得十分自然的十岁小子。
颜路又道:“就算我们都自小休息内功身强体健,也不是你这么乱来的。”
说着他拿出一块一看就柔软万分的帕子,示意鬼切抬脚,他把鬼切直接踩在地上的脚板擦干净了好方便鬼切穿鞋。
鬼切面无表情。
这些年来从一开始的皱眉不适到麻木,他早对颜路的种种行为见惯不怪了。
若说身为他的亲生父母,苏妙音和颜落渊是理所当然地疼宠他,那么颜路对他的那种看重到超越他亲爹妈的态度,就是来得令人百思不解。
如果他们两个是亲兄弟,那或许还有解,可他们两个并不是亲兄弟,尽管这个秘密颜路并不知道。
鬼切小时候还会揍颜路。年龄大了一些,他变得更稳重,就几乎不曾再对颜路动过拳脚。
练武时或许切磋会打起来,不过那都是正常的行为。
鬼切还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对于颜路那种无师自通的处处亲近他讨好他的各种小动作大动作,他在看多了以后,以前都是无视,近来他会选择性的接受,当然别指望他道谢。
所以这会儿他一言不发地踢上鞋子,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到床上。
他们这一对兄弟,虽然不用睡在同一张床上,但是得睡在同一个屋内。
颜路跟了进来,见弟弟倒床上后就闭上了眼,根本没想搭理他,眼神暗了暗,也躺回了自己的床上。
风平浪静过了几日,一天苏颜二人把两个孩子交到身边,宣布了一件事。
“我们要去见见亲戚朋友。小珏和小路,你们两个不能跟我们一起去。我们打算将你们两个送去一个好友家中暂住一段时间。你们两个乖乖地等我们回来。”
两人对这件事不容孩子们讨价还价和多问问题,鬼切和颜路都是很有眼力劲儿的人,见两个大人不打算多做解释,只得接受。
他们也想跟着苏妙音和颜落渊,可他们也很清楚自己去了只会当拖油瓶。
次日他们离开了居住了快十年的隐居小岛。鬼切站在甲板上遥望越来越小的岛屿,心里没什么情绪,面上没什么表情。
颜路却在旁边安慰他:“小珏,我们一家四口会一起回来的。”
鬼切抬首望了一眼被乌云遮蔽显得阴沉的天空,咸咸的海风扑面而来说不上什么舒服,只是云层之中隐约游蹿着银光电蛇,预示着不久之后海上将有一场暴风雨。
他老样子当没听见颜路的话,只转头看向相携着站在一边的亲生父母。
这对夫妇在颠簸的船上如履平地。两人风姿不俗,一个高大俊朗,一个婉约柔美,没穿华丽的衣服,可衣袍随风猎猎作响中,就似下一刻欲乘风归去的仙人。
都不是普通人,他们的脚程很快。
他们一家四口做了伪装,一路低调地去到了鬼切和颜路暂住的落脚点——唐家堡。
进入唐家堡之前,苏妙音给两个孩子重新易了容。用她的话说,两个孩子的样貌都太招眼,而且这也是是她留的一个小小心眼儿。
苏妙音道:“我教过你们两个易容术,这些天你们注意被让人发现你们的真容。我们很快就会来接你们,短则半月长则一月,唐家堡的主人是我们的至交好友,会好好待你们的,放松些别紧张。”
话是这么说,两个人都十分笃定。
两人离开时,鬼切同颜路站在唐家堡山门口目送两人。颜路忧心忡忡地道:“希望爹娘平安归来。”
鬼切眼也不眨地望着二人背影消失得再也看不见,才敛眸垂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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