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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鬼切的角度看去,那怪物糊弄人的本事当真是了得——连舒微漾那素来心眼儿多的小子都着了道儿。只见那群人浑不觉危险已悄然逼近,仍旧兴致盎然地猎杀妖兽。这就使得当他们不知不觉行至一位置偏僻之地,怪物突然暴起伤人,完全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少人在慌张中就被怪物吞噬了生命,余下的人很快镇定下来,在舒微漾的带领下,竟还像模像样地反抗了起来。不过,这些个后起之秀,依他们如今的年龄和实力,显然还太嫩了。就算是青出于蓝的舒微漾,能耐冠绝同龄人,甚至能让老一辈的大佬修士另眼相看,然他带了这么一群翅膀还未完全长硬到能够自由翱翔天宇搏击长空的年轻修士,也颇被掣肘。有心护人然而力有不足,强撑下去只会落个被拖累得葬身兽口的下场。
若是换个识时务之人,大概就会独善其身,可鬼切看到今儿的舒微漾着实表现有些令他诧异。
年轻俊朗的修士,竭尽全力地保全众人,面对怪物时面上的嫉恶如仇动作上的拼命死磕,真真切切瞧上去没有一丝作假的痕迹。
鬼切心道,难道这么些年没见,当初那个心机深沉的家伙转性了?
“你们快走,我来拖住它!”舒微漾忽然对其他人吼了一声,那副决绝献身的样子当场就让其他同妖兽奋力苦战的人红了眼。
他们犹豫着,面色挣扎。舒微漾见此怒吼道:“再不走,谁都走不了!我们这里必须有人逃出去,告诉师父他们这只妖兽的存在!”
方才怪物的伪装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如果让它杀掉了所有人逃出去,怕是还会死更多人。年轻修士们暗恨,在这怪物那似雾非雾的包围里,他们连个信号弹都放不出去!
舒微漾又劝了几句,终于有人听了他的话。于是鬼切眼前就上演了一幕‘感天动地、可歌可泣’的‘悲壮’画面。
同舒微漾一起抵御怪物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成为怪物的盘中餐。逃出去的人掐着决用了神通奔入幽暗的密林。见此,鬼切莫名有种感觉——他们像是又跳入了另一个火坑。
那些昏暗阴森妖气弥漫的林木之中,怕是还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脱离了怪物的控制领域后,那些逃出去的人,没有放出哪怕是一个信号弹。
没有增援只有死亡。很快这方厮杀的战场只余下舒微漾一个人。已从少年长成青年,曾经的稚嫩青涩褪去,这似乎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鬼切扫了一眼对方血迹斑斑几乎已看出曾经雪白的衣服,握在手中的刀豁然出鞘。
不管心中对舒微漾的怪异有多少疑惑,他现在都必须让这个人活下来。
只有这样,对方才能完完全全地死在他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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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微漾用剑撑住身体,喘气如牛,剧烈起伏的胸膛似乎昭示着他的疲累。他的发丝已不如平常那般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此刻凌乱的散着,额前落下的几绺发丝随着他的垂首,几乎遮住他的脸。
包围住他的怪物肆意地翻涌,似乎像是猫抓老鼠,想要玩弄最后一个可怜的猎物。置身这样的绝境,发丝之下,只见舒微漾一直抿着的红唇竟微微地一勾,一抹诡谲地笑将将要成形,忽地僵在唇角!
微微抬首,他控制不住睁大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一个从天而降的熟悉人影。
高冷矜傲如山巅冰雪的男人轰然一刀劈在如翻卷乌云的怪物身上,刹那之间令怪物一阵痉挛,身体分崩离析又迅速汇聚。遭受突然偷袭的怪物怒不可遏,凝聚出一张狰狞的怪脸冲男人狂吼了一声,下一秒便铺天盖地的汹涌而上。
在被怪物淹没之前,他们的目光不期然对上——
舒微漾不知为何骤然狂跳的心脏猛地一滞,一种莫名其妙的复杂情绪袭上脑门,迅速霸占了他整颗心的所有角落。
那样冷而疏离的眼神,根本与从前无异。他的这位师叔仍旧不待见他。
可是纵然是见不惯他,不喜他,还是救了他——就如同多年前那个雪夜救他于水火。
舒微漾心道,这个人的心可真软又真矛盾呀。
他紧紧盯住那人挡在他跟前的背影,心中某个原定的念头悄然发生改变。
他最想要的猎物就是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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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切甫一同怪物交上手,便觉对方棘手。怪物的身体一片混沌入孔不入,包围着人可以从四面八方各个角度攻击,根本找不到弱点在何处。
但是,鬼切在平安京时斩妖鬼无数,早就凝炼了一身专门震慑妖鬼的煞气。此时此刻他顾不上再带着西岭寒的伪装,完全显出自己本来的样子——眼眸染上血色,黑紫互绕的妖气砰然迸发,与那怪物的妖气一碰撞丝毫不落下风,立刻引来怪物被激怒的吼声。
他这样子,让原本就对那日在客栈遇见的异域之人心有怀疑的舒微漾心中道了一声果然。
鬼切的身侧隐隐现出一只握刀的巨大鬼手。体内的血被沸腾了起来,刀身上冷光流蹿,但下一刻这一空地的气息已发生变化——有什么莫名的东西侵入了里面,竟使得鬼切眼前突然闪过他第一次一刀刺穿源赖光心脏的那个夜晚!
原本战意熊熊稳定坚固的心境骤然出现了裂纹,连那双血红的眸子里都像是被黑暗侵蚀了一般,变得疯狂了起来。
身边的一切突然扭曲,只是眨眼之间已是另外一幅场景。
浑身是血的男人嘴角不住地溢出鲜血,一身狼狈,一把冰冷锋利的刀穿胸而过,再无往日高贵威严之态,然而他整张面孔上竟瞧不出半点痛苦,深深的眼眸里似亮着一簇闪烁的幽幽之火,清晰地倒映着那握刀之人的身影。
男人嘴角轻轻一翘,笑起来的样子依然是那么地从容自若,可是配上鲜血和伤痕,这抹笑染上了丝丝癫狂。
“鬼切——我的鬼切——”男人带血的手一把握住鬼切握刀的手,另外一只手竟抚上了鬼切的脸颊。
“你认为我骗了你?可是仔细算算我真的有骗你?你可还记得你从前在大江山的名字?鬼切这个名字是我给你的,从我为你赐名那天起,便是你的新生——你为我而生,自当以我为主!我封印你的记忆,只是为了你免受干扰,想让你变得更加强大——鬼切,强大需要代价!没有我当初做的一切,就没有你鬼切——”
“一派胡言!”鬼切狠狠拍开源赖光的手,刻骨的恨意从眼中几乎要化实质流出。受这一股让他心内一片翻江倒海的恨怒所致,他手里的刀又狠狠地往前一送。
刀没入到柄,主人滚烫的鲜血流了他一手,喷溅到他的下巴和眼下。鬼切咬牙切齿地道:“你利用我!枉我那么信任你!”
说着说着他忽地哈哈大笑,垂首逼近源赖光,两人贴得极近,几乎呼吸可闻。他残忍又嘲讽地冷笑道:“你说那些都是我得到强大的代价——哈哈——哈哈哈哈——源赖光,此时此刻你被口中所中的强大反噬,有没有觉得后悔让我得到太多的强大?”
“我怎么会后悔——鬼切你越强大我越喜欢——”感受到穿胸而过的刀活生生地旋转了一圈,源赖光忍着剧痛,咽了一口涌上喉头的血,直直盯入鬼切眼中,笑道,“不,细究起来我还是有一点后悔——当初怎么没把你调|教得更乖顺一些,那样你永远都属于我——”
“你——”为什么这个人死到临头还这么让他心有不甘和愤怒?鬼切瞪着血红的双眼,一口牙恨不得咬碎,几乎从牙缝里迸出的声音透露出无边的杀意:“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他手中的刀狂乱地一刀刀落下,主人的鲜血喷溅起来甚至落入他的口中……碎尸万段,碎尸万段又如何?他还是觉得愤怒滔天无法平息!
舒微漾站在不远处,袖手旁观眼前的一切。当鬼切落入幻境,成功被他自己给困住时,局面胜负就已经毫无悬念了。
怪物牢牢地包围着鬼切,不间断地维持着幻境,不时偷偷地瞄两眼他的主人。
“源赖光?”舒微漾不知道鬼切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但是从鬼切的神情还有那些喊出口饱含愤怒恨意还带着悲痛不甘的话,他似有所悟。
“源赖光?”舒微漾又重复了一边这个从鬼切嘴里吐出来的名字,莫名感到这个名字似与他有缘。
朦朦胧胧之中似乎有什么从他脑海里闪过,只是不待他抓住,那边的鬼切突然隐隐有脱离幻境之相,他立刻收摄心神,上前施法弄晕了鬼切。
“主人,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怪物跟舒微漾说这话,视线还时不时扫过被舒微漾抱在怀里的鬼切,它眼里闪过一丝贪婪,脸上露出一丝垂涎之色——这个伪装成人的妖怪闻着好美味,它好想吃呀,要是主人愿意把这家伙赏赐给它吃就好了。
舒微漾察觉怪物过多的想法,冷眼瞥过去,吓得怪物一缩。
这个人,不,这个不知道为什么伪装人的妖怪,现在已经属于他了,那就不容任何东西觊觎了。
“按照原计划行事,猎场外那些个老匹夫,除了薛聆风,能吃多少个就看你们的本事。”舒微漾把鬼切抱起来,走了两步又道,“记住别得意忘形坏了我的大事。”
这场趁仙门盛会屠戮百家仙门的计划,顺便喂养他这些需要人类血肉的宠物,从头到尾,舒微漾都不打算让他的存在被人知道。
他会留着一两个那些亲眼见到他舍身救人的年轻修士去告诉在这场他掀起的灾难里幸存的人,他舒微漾是一个多么高尚的人。
那怪物闻言一喜,抖动身子迅速缩小瞬间又化作成人,只不过这个人瞧着十分狼狈可怜,就像是浴血奋战到了强弩之末的人。
——倘若让这么一个凄惨的人冲到猎场外,又挣扎支撑着到仙门众位长者面前报道猎场异变,那些人大惊之下,怕是没谁能防备住舒微漾养的宠物。
今儿谁是猎物谁是猎人,到此才见分晓。
舒微漾瞧了怪物那极具迷惑性的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去吧。”
从今日起,他要让这修真界再无百家仙门争鸣,唯有他一人独掌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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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仙门百家面临的大难,只说这边意外得到了更合心意的猎物的舒微漾。
他眼下不必急着现身,那些‘幸运’逃出去的人没亲眼看见他死于怪物口中,必然会对其他人说他凶多吉少。照他师父薛聆风的性格,必然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轻易不会相信他死亡。
再说薛聆风手里有他的命牌,他是死是活,那东西可都能如实地反应出来。
不急着那些已然筹划好的俗事,舒微漾全身心投入到研究鬼切的事情上去了。
他带着鬼切去了一个隐蔽的住处,隔绝了没必要的打扰后,他首先做的事就是坐在鬼切身边足足盯着人看了一天。
越看越喜欢。
只是这种打心底生出的欣然和喜欢,着实让舒微漾茫然不解。
这是一种什么喜欢?他扪心自问,却无解。
纵然他心思狡诈,智计无双又狠辣,这些年见惯别人的风花雪月,于他自己而言,他好像在某些方面一片空白。
他已经有很长时间,心中无波无澜,理智沉静得像一潭死水,唯有在看见鬼切还有想起鬼切的时候,才能让他心湖波动。
舒微漾并不是一开始就能像现在这般翻手覆手之间就能将别人的性命玩弄于鼓掌之间,这其中缘由此处不必细说。
且说——
多年前那个雪夜,他的确是狼狈万分,也的确是差点儿叫一群蝼蚁占了便宜。他的这位救命恩人突然冒了出来,一件带着好闻气息的大氅为他遮了羞,瞧着是那么令人感动。可转眼之间又是那么无情,任他脚踩冰雪以命做赌。去到浮玉门,又无视他的靠近,他使手段逼得紧了,还倚强凌弱揍了他一顿。一去多年,独自逍遥在外,却放他一人念念不忘。再相遇连半个眼神都欠奉……
思来想去,他还真是被嫌弃得很彻底,偏偏他就是一个劲儿想凑上去,死皮赖脸的,想想真是挺贱的。
不过——现在还好。人就在他眼前安安静静的躺着,可以由他做任何事。
舒微漾伏低身子,缓缓凑近鬼切的脸。他想知道自己究竟对这个暂且连真实姓名且身份不明的妖怪究竟是什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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