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霓虹

    第八章  霓虹

    封镜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秦连正架着车准备上机场高速。安市下雨，机场沿线的路灯氤氲在雨里，搅得秦连眼底的波光久久不能平静。照他原本的计划，拒绝了封镜，他就可以乘上去卢旺达的飞机，这半年，都不会再回安市。到时候，封镜就可以把他忘了，各自安好。

    他这半辈子，全世界辗转，见过的风景千千万，记录下来的风景也千千万，再美的绝境也不能羁绊住他的脚步，可刚才封镜从电话里传来的那一句沙哑的带着哭腔的“求求你”，突然让秦连有点恍惚，觉得特别不真实。

    他动摇了。他突然觉得，全世界的风景，都不如小封总眼里的风景好。

    他拨了个电话，之后就调转车头，往相反的方向开去。

    杭孟站在滨河楼下瞪着秦连看了半天，再看了一眼醉得脚步都浮了的封镜，恨铁不成钢：“我刚跟你怎么说来着？”

    封镜头晕得不行，整个人都靠在杭孟肩膀上：“你自个儿都不知道还问我？”

    杭孟：“……”

    秦连自打看到封镜，眼神就没移开过。雨下得大，他老远就能看见封镜被一个人搀扶着从私人会所里出来，两人头靠在一起不知在说什么。

    说了什么他不在意，他只知道封镜难受，喝得烂醉，而且，八成还是因为他。

    见秦连风尘仆仆冒着雨赶来，再看他身后那辆车里放着些行李，杭孟挑眉朝秦连道：“怎么，你这是打算带封镜私奔吗？”

    知道杭孟是先前电话里替封镜要赔偿费的哥们，秦连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朝封镜伸出手：“我送他。”

    “说好了不再联系，你就别招惹他。”杭孟冷笑一声，手将封镜圈得更紧，“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怪谁？”

    “怪我。”秦连道，他既然来到这儿，就没想过要推卸责任，“我负责。”

    倒比想象中要实诚，杭孟气消了一大半：“他醉成这样，你怎么负责？早点干嘛去了。”

    “我送他去医院。”秦连道。

    是该去医院醒醒酒，但杭孟还是不放心把烂醉的封镜交给秦连。这人身形高大，性情又这么冷淡，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要犯起狠来封镜能是他的对手？

    想让秦连吃瘪，杭孟低着头故意问靠在他肩头一直处于死机状态的封镜：“你不会跟他走的是不是？”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封镜举起手特大声地来了一句：“我愿意！！”

    mmp，愿意你妹啊！杭孟心里骂，刚才自己花了那么大的力气说服教育，看来是白搭。嫁出去的基友泼出去的水，封镜是属于那种连盆一块儿泼出去的类型。

    秦连看着封镜微垂的脸，双颊像敷了层薄粉，睫毛扑闪着，眉头时而舒展时而微皱，就是不睁眼看他。估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过他还是心下一暖，上去轻轻用自己的冲锋衣外套裹住封镜，整把伞都覆在封镜头顶，将人抱着，绕过车头，小心翼翼放进副驾驶里，给他系安全带。

    杭孟看在眼里。心想，啧啧，看来栽了的不止封镜一个。

    这人也没想象中的不靠谱。毕竟是老男人，稳重，跟封镜这傻白很甜的性子还刚好互补。

    算了，自个儿做婚庆的，向来没有棒打鸳鸯的习惯。只能祝封镜自求多福了。

    封镜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又上了秦连的车。但他依稀记得自己拨了个号码，听到那一声熟悉的“封镜”差点就崩溃了。秦连竟敢当着他的面删他的手机号，那股子狠劲让封镜觉得好像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秦连了。猛然又听到熟悉的声音，整个人都空的，他虽然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但他记得秦连那句：“我来找你。”

    有这句话就够了。封镜想。

    封镜是在医院病床上醒来的，醒来第一眼见自己头顶悬着点滴瓶，第二眼，看见秦连坐在他旁边，揉着眉眼，一副疲惫的样子。秦连的一侧身子，白色衣服都湿透了，勾勒着结实的臂膀，看得封镜心里一阵踏实，又一阵心疼，什么气都没了。

    TMD，封镜骂，什么破纯情体质。

    见封镜眼神清明，盯着自己，知道是酒醒了，秦连喉咙滚动着，半晌才喊了一句：“封镜。”

    听他欲言又止的这一声叫唤，封镜才想起来自己该生气，于是索性掀起被子盖过自己的脸，不去看他：“你别叫我。”

    秦连果真没再吱声，连气都没喘。封镜裹在被子里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动静，发现一点声音也没有，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等得口干舌燥得也没等出个动静，以为秦连走了，忍不住掀起被子看。这一掀被子，刚好跟秦连四目相对，秦连眼中什么情绪，都被封镜读了去。

    封镜有一瞬间竟然产生了一种“秦连好像也不是很讨厌自己”的错觉。

    小动作被人看见了，封镜又羞又恼：“我让你别叫我，没让你不喘气。”

    话还没说完，封镜就感觉迎面一阵暖风，将他迎入怀。

    等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秦连抱了的时候，封镜感觉自己心脏都罢工了。不仅心脏罢工了，他全身上下所有细胞都罢工了。脑袋里只剩下了那句“我草，这什么情况”。

    秦连俯下身子抱着他，许久都没有动。封镜感受到自己后背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搂着，暖流遍布全身。嗅着秦连肩上雨水的味道，封镜心里想这个老男人还挺会撩。

    在他怀里动了动，秦连也没放手的意思。封镜又心想，吓，这老男人占有欲还挺强。

    过了好久，封镜才听见秦连低着嗓音说：“封镜，你别有事儿。”

    这话说得封镜整个人都酥了，感觉头顶有粉红色气泡往外冲，跟喝了粉红色七喜似的。不过他还要点脸面儿，故意冷冰冰的：“我有没有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秦连终于放开了他。两人隔着十五厘米，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秦连认真地看着他，道：“我不想你有事。”

    封镜真想大叫一声苍天饶过谁，他这几天没日没夜地想秦连，想得魂都没了，就知道对方不会没有同样的心思。只不过这老男人能忍一点，比他沉得住气。

    现在好了，阴差阳错，逼他露了尾巴。真真是百转千回，太不容易了。

    他得永远记住这历史性的一刻。

    点滴吊完之后，封镜酒醒得就差不多了，去楼道口的护士值班处缴了单子。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尼玛凌晨两点，秦连还真一直撑着陪他挂完了整整两瓶点滴。

    封镜道：“昨晚你没睡觉吧？”

    “嗯，”秦连应了一声，“修图，不小心通宵了。”

    听他这语气估计经常通宵。护士递过收据，提醒他们，电梯早就停了，只能走过道的楼梯。

    踩着医院的楼梯披着秦连的冲锋衣一步步走下来的时候，封镜很想知道自己刚才醉酒醉得不省人事，秦连是怎么把他带到十三层楼的病房的。

    上车后封镜从后视镜见车后座上放了几件设备，以及一些简单的行李，挑眉问秦连：“你要外出？”

    “嗯，”秦连发动引擎，应了一声，“安全带。”

    封镜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头把安全带系了。心里想自己不会喝醉了耽误秦连办正事儿了吧？于是问：“要不你先去？我自个儿可以打车回家。”

    “不用，”秦连车燃了火，一转方向盘从医院停车场里驶出来，“不去了。”

    “工作上的事，不去能成？”封镜忍不住转头看他。秦连侧颜映着车前灯的光，朦胧了五官的轮廓，没有初见时那么剑拔弩张了。封镜甚至能从他的眸子里看出那么几分温柔来。

    秦连虽然眼睛一直盯着前方的路，但能感觉小封总一直在看他，目光灼灼的，里面映出来的，是霓虹闪烁，是安市的万家灯火。

    秦连突然眼睛弯了，他说：“成。”

    秦连突如其来的笑笑得封镜整个人都有点懵，心想自己不会在滨河喝的是假酒，喝出什么后遗症来了吧？都说奔四的男人是块宝，怎么眼前这位，看着有点像成精了呢？

    封镜怕自己心跳超速，今天就交待在秦连车里，只好努力让自己冷静一点，有一茬没一茬地找话跟秦连聊：“你要去哪儿外出啊？”

    “卢旺达，走个景。”

    封镜头脑中第一时间蹦出来的就是《卢旺达饭店》中，唐.钱尔德那双自带伤感的眼睛。卢旺达得是在非洲那块儿吧？封镜心想，真远，太远了。

    “本来……打算走多久？”

    “半年。”秦连把车驶上高速，这才打开导航，“也不一定。”

    估计是狠下心来不打算跟自己再有什么瓜葛了。封镜突然难受得有点不想说话。自己要不是喝醉了鬼使神差地打了他的电话，以后两人就形同陌路了吧？

    这男人不仅对别人，对自己也挺狠的。

    顺着封镜给的住址，秦连将车一直开到了封镜家门口。现在都快凌晨三点了，封镜家的灯早就熄了，只有路灯还阴恻恻发着一点微光。

    虽说不下雨了，可晚间是真的凉。封镜把披在身上的冲锋衣脱下来递给秦连，后者就用一种不温不火的语气道：“穿上。”

    看着男人光着的臂膀，封镜不乐意了：“我这都到家了。”

    “封镜，”秦连的目光撞上他的，语气照样那么波澜不惊，“穿上。会感冒。”

    于是封镜站在风中，心情复杂地又把秦连的外套穿上了。

    跟秦连道了声再见，封镜想起了什么，问：“你是怎么把你这趟外出给推掉的啊？”

    秦连正掌着方向盘，侧头点烟，听了封镜的话，缭绕着烟雾，抬起眼眸，半晌才启口：

    “我说，抱歉，有点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