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
雪林中的乌鸦发出一声惊叫,飞快地窜入了林间,撞落一捧积雪,摔碎在树下,终至不见。
阿依慕在松树上坐了许久,也观望了侯景的先锋营外许久,她默数着营中换防的顺序,将军营的布局都记了个清清楚楚。
雪夜向来是杀人的好时机,今夜自然也不例外。
若是可以一击得手,先拿下叛军先锋的脑袋,那建康就能撑到各地更精锐的勤王之师到来;叛军士气本就日渐低落,这雪上加霜的一次刺杀,或许能让叛军慌乱一二。
这是阿依慕唯一能为郡主做的事了。
建康城破,覆巢之下无完卵,郡主的处境只会更惨。
若是叛军势微,对郡主而言是绝对的安全,阿依慕只用耐心等待建康城的城门再次开启便是。
阿依慕很是耐心地观察了大半夜,这营中军士如何换防,几时换防,她已经了然于心。
也该动手了!
灰色的暖裘落满了白雪,阿依慕在营外的缓缓移动并未引起营中军士的注意,她看准了那队巡逻兵转身往左的空隙,掠入了营中,快速闪到了营帐后,躲开了第一列巡逻兵的视线。
“左边有三队……右边有三队……五声之后会换防左右区域……”阿依慕耐心地默数着“一二三四五”,到第五声的时候,她趁着这六队人马换防交接的小小分神,飞快地掠到了后边最靠近大帐的营帐后。
军营的重点巡逻区域就在外围,到了大帐附近,只剩下一队精锐铁甲军半刻巡过一次。阿依慕低下身子,默默等着那队精锐铁甲军的走过。
没多久那队精锐的铁甲军果然巡过了大帐。
阿依慕的手握紧了若水剑柄,看准了时机,好似一抹惊鸿,瞬间穿入了大帐之中。
双剑在手,她匆匆辨明了那个先锋的位置,便双剑朝着他的背心刺了过去。
“铿!”
那人有些仓促地抽刀挡住了阿依慕的一击,却足以看清楚这个刺客的容貌。
他不由得压低了声音惊呼道:“云……云姑娘?!”
阿依慕愕了一下,“侯公子?”
没想到叛军的先锋竟是侯步平!
阿依慕却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当即对着侯步平又挥出了一剑。
“有话好好说!别……别打了!”侯步平横刀格开了阿依慕的右手剑,先把弯刀收回鞘中,急声呼道。
阿依慕迟疑了一刻,最终还是忍下了杀意,也收起了双剑。
侯步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多月不见阿依慕,说不想是假的,可他万万没想到,再见面竟是这样的情况。
“你追了我几千里啊?”侯步平以为她还是为了父仇而来,忍不住叹了一声。
阿依慕背过了身去,她本还思忖着如何圆场,哪知侯步平主动提了此事,她当即冷冷道:“父仇不共戴天,区区几千里,算得了什么?”
侯步平无奈地摇摇头,索性坐了下来,摆摆手道:“算我怕了你了,告诉你也无妨。”
阿依慕怔了怔,“你肯说?”
“反正他也活不了几日了,说了也无妨。”侯步平轻描淡写地说完,给自己斟了杯酒,笑然抬眼看着阿依慕,“天冷,云姑娘喝一杯么?”说着,又斟了杯酒,往阿依慕面前推了一截。
阿依慕坐了下来,却没有喝酒的意思。
侯步平耸肩放下了弯刀,“你别那样看着我,我又不是坏人。”
“坏人脸上可不会写‘坏’字。”阿依慕蓦地将左手若水抽了出来,横剑推向侯步平的喉咙,“要说就说快点!”
“啧啧,云姑娘是越来越凶了。”侯步平打了个哈哈,瞥见阿依慕的脸色很是铁青,便不敢再嬉皮笑脸,当即沉声道,“你爹爹的仇,我给你报!”
“噌!”
右手若水也突然出了鞘,狠狠地戳到了侯步平的酒杯前,晃得酒杯中的酒汁洒了些许出来。
帐外的精锐巡逻兵听见了大帐中的兵器异响,扬声问道:“将军,发生了何事?”
侯步平提高了声音,道:“无事,我方才擦拭弯刀的时候不小心拿掉了,你们继续巡营吧。”
“得令!”精锐巡逻兵继续前行。
侯步平笑了起来,得意地问道:“云姑娘,你瞧,我可是救了你一回,你这……”颈边突然凉凉地贴上了剑锋,侯步平不得不停下了话,“这刀可是利器,你要仔细点,我可不想死在女人手里。”
“你说不说?”阿依慕实在是不想跟他再胡搅蛮缠下去。
侯步平蹙紧了眉心,“说!说!说!我且问你,你可知道现下我们的天子是谁?”
“梁帝?”阿依慕最不想猜的就是萧盈的皇爷爷。
侯步平忍住笑道:“若我们奉的天子是陛下,我们便不是叛军了。”
“临贺王?”阿依慕进入梁境后,这些大事还是清楚的。若真是此人,那她取了此人的性命,也算是为郡主杀了叛逆,不算为难。
侯步平点头,“不错。”
可阿依慕很快又觉得不对了,若真是萧正德,如今分明与侯景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侯步平又怎会说此人快死了呢?
“昔年陛下无子,他萧正德曾为养子,可突然陛下有了后,他便再也没有资格入主东宫。所以,他一直想着在陛下面前创一番事业,在听闻太子与谢淮之约后,便起了杀心,想要把谢淮十年心力画下的西魏战局图据为己有,好趁机在攻打西魏之时立下赫赫战功。”
阿依慕静静地听着侯步平说着那些往事,悄然握紧了拳头。
“可是,太子并不是好战之人,他没过几日便将谢淮画好的图纸献给了陛下,让萧正德的如意算盘打了个空。”
侯步平偷偷地瞄了一眼阿依慕,“陛下一心向佛,就算得了这个图纸,也没有发兵攻打西魏。这几年太子越发地让人心悦诚服,眼看着继位无望,萧正德却越发地荒唐暴戾,前几年因贪得无厌,还与狼枭们撕破了脸。”
阿依慕突然将另一柄若水长剑也架到了他的喉边,惑声问道:“你们明知他暴戾,你们还奉他为帝?”
侯步平赔笑着轻轻地弹了下剑锋,苦声道:“误会啊,都是误会啊。”
“误会?”阿依慕强忍着满心的恨意,如果他所言都是真的,那他们与萧正德也算是蛇鼠一窝。
侯步平发现了阿依慕眸光中的杀意,他突然有些后悔把自己的命门都暴露在阿依慕的双剑之下。可他又想,阿依慕一直没有真正动手,想必还是念着在大漠的那段生死之情。
“义父中了东魏的反间之计,不得已造了反。”侯步平突然说得很是真挚,“义父只为求生,所以才想着攻入建康城后,求陛下一道恩旨赦免死罪。”
阿依慕虽不太懂权谋,可却不信他说的这些。
若真攻入了建康城,侯景才是真正的掌权人,哪还用“求”阶下囚的梁帝?
侯步平知道她多半是不信的,他叹道:“哪知这个时候萧正德的信使出现了,他与义父约定,他可以许义父无罪,可义父必须拥他为帝。”
一狼一豺,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阿依慕腹诽着,想听侯步平把这些可笑的解释都说完。
侯步平继续道:“义父只好先依着萧正德,暂时拥他为帝,等后面找个机会杀了他,再将当年他与狼枭勾结残杀忠义谢淮的罪行公诸于世,便算是戴罪立功了。”
“然后?”阿依慕觉得这些理由实在是荒唐得可笑。
侯步平指天道:“我所言句句属实!其实我们早就可以攻入建康城,我率军驻守在这儿都半个月了,就是等着义父那边的刺杀成功,然后与义父一起解甲向陛下请罪。”
阿依慕听完静默了许久。
侯步平再弹了一下剑锋,“你还是不信啊?”
阿依慕撤开了双剑,收回了鞘中,“你领我去报仇,我便信你。”
若侯步平所言都是真的,那她亲手杀了萧正德,一来可以报父仇,二来可以帮郡主解围,也算是一石二鸟。
可若侯步平所言是假的,他自然不会带着她去报仇,那……她的余光悄然扫了一下侯步平放在边上的弯刀。
他的脑袋,今夜还是得拿了!
侯步平实在是为难,军令如山,他如何能离开这儿?
阿依慕看出了他的犹豫,正当她准备出手要了他的命时,帐外响起了斥候的声音,“报——少将军,元帅遭遇梁军伏击,如今被困在东北面的山沟之中,还请少将军速速增援!”
“速速点兵!”侯步平哪里顾得上阿依慕,他当即站了起来,背后空门大开。
这本是最好的刺杀机会。
可是阿依慕很快想到了另外的——杀了一个萧正德又如何?侯景才是围攻建康城的主帅,若是他死了,这场战便可以提前终了。
“侯公子!”
侯步平终是听见了这句久违的称谓,他笑着看向阿依慕,“云姑娘?”
“我也去。”阿依慕朗声道。
“你?”侯步平迟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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