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凤命

    平楚老人虽然言行上怪诞不靠谱, 可是育人这一套还是很强的。

    若是肯出世, 必定是一代大儒。若是放到现代, 则是当代教育家。

    第一日, 学五十个字,先给明月辉安上一个发条。

    第二日,翻倍,学一百个字,探一探她的底线。

    第三日, 就开始分两套任务, 一边学五十个字的基础, 一边以自编教材为基础, 开始教她基本的语法。

    ……

    这般每一日都以特定的任务教学, 每一日她都有长足的进步。

    从炎炎夏日始学, 到了冬至哀牢山中喝上第一碗羊肉汤为止, 明月辉已经从一个大字不识宛如幼童的初学者,迅速地成长, 成长为约莫学了五六年书塾的少年人水平了。

    她不再记不起事, 心智也从稚童,恢复到了成人。

    这天冬至。

    袁芳尘特别挑了一只养了两年的肥羊, 手起刀落宰了。

    明月辉拿了个碗来接羊血, 顺便一个手劲,剥了整张羊皮。

    平楚老人睡在不远处的吊床上, 眼见两个女人杀生不手软的狠色, 着着实实打了个寒颤。

    他一向不会养女儿, 好不容易养了两个女孩,总觉得和别家养的都不同。

    其实他更喜欢那种会撒娇的小淑女,嘤嘤嘤。

    ……

    嘤嘤嘤是嘤嘤嘤,平楚还是必须得承认,这两个丫头做饭还挺好吃的。

    一锅羊肉汤,放的是西域来的孜然碎末,炖的是自家菜园子里大白萝卜,煮得那是喷香四溢,让人欲罢不能。

    最最贴心的是,那锅下喂着小火炉,小火炉特别暖和,里面还煨了一壶他最爱的烧酒。

    “明月,你学了半年了,为师便来考考你如何?”平楚老人一边端着一碗羊肉汤,吧唧吧唧嘴喝,一边舒服到眯着眼睛瞧着明月辉,开始跟她唠嗑。

    “师父,喝汤不要吧唧嘴。”袁芳尘文雅地吃着一块萝卜。

    “吧唧吧唧吧唧……”略略略,他就喜欢看袁芳尘看不惯他,又打不到他的样子。

    今天是冬至,大家约定好不准打人的。

    袁芳尘嘴角扯得很大,筷子直戳到了碗底,明显是在忍住脾气。

    “师父,师姐今天不能打你,不代表明天不会积攒了今天的怒气,一并收拾你呀。”明月辉咬了一块半肥半糯的羊肉,毫不留情地打击平楚老人。

    平楚老人鼻子哼哼,“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待无花空折枝。”

    “师父,诗背错了。”明月辉好心提醒,师父明明学时如海,深不可测,不知为何,老是背错诗。

    “没错,这句诗讲的是,今天有能惹你师姐发火的机会,一定不要等到明天,不然我会追悔莫及。”平楚老人继续吧唧嘴喝了口汤,解释得头头是道。

    袁芳尘的筷子戳得更狠了,嘴角mmp的围笑也拉得更大了。

    明月辉甚至有错觉,她好像听到了师姐魔鬼般的磨牙声。

    为了不在冬至的第二天看到流血惨案,明月辉决定难得好心地转移话题,“师父,你想考我什么?”

    平楚老人见明月辉接了话,一只手往曲着的膝盖上一搭,“听好了。”

    明月辉点了点头。

    “凡治天下,必因人情。人情有好恶,故赏罚可用,故禁令可立,而治道具矣。”平楚老人那只搭在膝盖上的手,随着这句话,慢慢抬起,用小铁夹子取出放在火炉架子上的小酒瓶,轻轻倒了一杯在碧玉酒杯中。

    明月辉眨了眨眼,似在思考,”此话出自《韩非子·八经》。”

    “意思是,凡是治理天下,必须依据人情。人有好恶感情,所以奖赏和刑罚可以使用,所以禁令可以立。”明月辉继续道。

    平楚老人放下汤碗,端起酒杯,细细抿了一口,“不错。”

    明月辉听到师父难得表扬自己了,绝美小脸洋溢起了骄傲的微笑,被小火炉一烤,泛起少女独有的红润。

    “可是,光说不行,你还要去做。”平楚老人说道。

    做?明月辉歪了歪脑袋,她不懂了。

    她从记事起,就在哀牢山上,从来没有下过山。

    她这样子的人,治理池塘里那群鸭子还好,怎么可能会治理天下呢。

    “哀牢山上,每半月,就会有人飞鸽传书送天下简报,相信你也看了一部分芳尘整理的书信。”平楚老人一饮而尽,他的人脉遍布天下,早有专人为他整理天下情报,令他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

    “你肯定知道,如今大梁的统治者乃是一个女人。”平楚老人说这话的时候,抬眸瞧了明月辉一眼。

    睫毛精下的眼睛又亮又贼,明月辉被看得一阵鸡皮疙瘩。

    她也不知为何,一看到简报里的女皇云帝两个字,左眼皮就跳得慌。久而久之,她尽量避着这方面的简报,专看其他的奇闻奇事。

    “云帝。”平楚老人观察着明月辉的反应,“苛捐杂税,昏庸无道,爱听谗言,不纳忠谏。更重要的是她不听人情,毫无怜悯,只以自己的好恶来规定别人的好恶。”

    “明月,要是有一天,你坐到她的位置上——”

    明月辉被这句话激得整个人猛地一颤,她简直不知道师父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怎么可能呢?!

    “师父!”袁芳尘听不下去了,出声提醒他。

    平楚老人一摆手,目光灼灼地瞧着明月辉,”若有一天,你登上了万人之上的位置,能掌天下人的命运。谨记师父的话,大道之行,天下为公。想到自己的同时,也要想想别人。”

    “师父,没有那一天的!”明月辉打断他,她很惶恐,她不想有这一天,她不想离开师父和师姐。

    “你已经恢复了神智了,接下来,我和你师姐会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师姐会叫你武学、做菜、基本的生存技能。而我,会将歧黄之术、奇门八卦与治国之道全部传授与你。”平楚老人不顾她的反对,继续说。

    “不,我不要学,我不要离开师父和师姐。”明月辉知道师父决定了的事,就改变不了了,委屈得直掉泪。

    本来好好地一个冬至,她的心却跌落到了谷底。

    袁芳尘放下碗,一把抱住了她,“乖崽崽。”

    “师姐……嗝……我不是崽崽了……”她自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她其实是个大姑娘了。

    “可你永远是师父和师姐的崽崽啊……”袁芳尘抱着她,拍着她的小脑袋,“师父,明月真的要离开我们么?”

    袁芳尘看向平楚老人,她也知道,从小到大,平楚老人待他虽好,为人虽软绵,实则他是说一不二的。

    当然,他也不是普通人。

    她根本不知道他活了多少年,也不清楚他参透了多少命数。

    他看的人,从来没有不准的。只是他说的话,从来没有不印证的。

    他说明月以后可以登上权掌天下人的位置,就一定是可以的。

    明月有凤命,是真正的凤凰。即便是她的卜算之术不到家,也多多少少看得清一些明月身上的因果。

    “她就像只大雁,飞得出去,也一定飞得回来。”平楚老人声音平和,安慰着自己的两个小女娃。

    梁上的小乳燕叽叽喳喳地叫着,鸭子们都回到了自己的窝窝里不动了。

    林间的风呼啸着很大,哀牢山是不下雪的,但寒冷依旧无处不在地侵袭着。

    明月辉觉得冷啊……可真冷啊……她舍不得,舍不得离开她从有意识第一天起,就这样快乐的陪伴着的两个亲人。

    “哀牢山永远是明月的家,我们,永远也是明月的家人。”平楚老人一把一把抚摸着明月辉的头毛,“明月如果以后真的想回来了,就回到师父和师姐身边吧。”

    明月辉呜呜地哭泣起来,小鸡、小鸭、小羊羔、小燕子们都有亲人,可她以后……她的亲人都不在她身边了……

    她必须要坚强起来,这样在以后的以后,才有再相逢的可能。

    明月辉吸了吸鼻子,心里打定了主意。

    ……

    从那一天起,明月辉开始了填鸭式的学习。

    她就像一块海绵,在这个孤寂的哀牢山上,学习着全天下最为渊博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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