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认了多少字?”平楚老人的声音有些焦急。
“十五个。”袁芳尘道。
“平楚老人坏, 平楚老人傻,平楚老人笨吗?”平楚无语地问。
“……”袁芳尘点了点头。
平楚老人来回踱步,“她这样不行……已经半年有余了, 金针影响了她的脑子, 再这样下去,她一生都会在痴傻中度过。”
袁芳尘回过头,看向不远处的明月辉。
明月辉正跪坐在垫子上,把玩面前的漆木盒子。盒子里放着一个个小面人, 是她来的时候就带在身上的。
她已忘了这些小面人是谁送给她的了,却把它们当做自己最珍惜的宝贝。
每天她都要打开来, 先数一数, 然后拿出其中一根, 瞧一瞧、看一看,对着它,发一天的呆。
“其实……她这样, 也挺好的。”袁芳尘叹息。
平楚老人看了袁芳尘一眼,“你不是她,你不能替她决定未来。”
“明月小妮子, 她在人间还有眷念。有人还在等着她……芳尘, 你知道么……有些事情是不能错过的,有些人错过了就没有了。”平楚老人的眼底,难得有复杂神色。
袁芳尘从小就生活在深山里, 她是不会懂的, 那种世间最莫名的牵挂, 那种斩了千次也斩不断的思念,那种即便天涯海角也无法避开的牵引……
平楚老人回头,朝明月辉深深望去,看见她正小心翼翼地摆弄着一个玉面狐狸的小面人,纯真的面庞露出真情实意地欢喜与眷念。
“师父,其实……”袁芳尘也有些难受,她也很羡慕明月辉的,毕竟终其她这一生,都无法体味明月辉所经历的过去,“其实你比任何人都要关心她。”
……
夜幕降临。
“明月,早点睡哦,不然山鬼大人会来抓不乖的崽崽的。”袁芳尘摸了摸明月辉的脑袋。
明月辉乖乖地点了点头,她轻手轻脚地把玉面狐狸的小面人放进了小盒子了。
由于不放心,她又重新数了一遍盒子里的小面人,长胡子的、没长胡子的、穿裙子、拿锤子的……直到数对了,才安下心来,关了盒子,放在妆奁台上,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明月辉被外面打鸣的公鸡闹醒。
晨曦从窗台上照下来,窗外师父正抱着一个陶罐子喂鸡和鸭子们吃食,阵阵炊烟,那是师姐做着香喷喷的早饭。
明月辉用柳枝条沾了些盐巴涮口,在舀了一些清水自己把脸洗了,师姐说,乖崽崽要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一开始她什么都不会做,师父连罚了她三顿油煎山坑鱼,她才学会自己洗漱。
洗漱完后,她高高兴兴跑回了屋里,取出妆奁台是上的小盒子,轻手轻脚打开——
当她拿出第一只玉面狐狸的小面人时,整个人都傻眼了。
昨天还栩栩如生的小面人,今早就像被什么吸了水份一般,干得开了裂。
原本漂漂亮亮的小美人,整个脸干涸得从中间裂开,活像一个裂口女。
“哇……”明月辉直接吓哭了,明明昨天还好好哒,今天怎么会裂开来了呢?
她摸了摸玉面狐狸的大尾巴,那原本翘得老高的红尾巴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哇!!哇……”明月辉哭得更大声了,她不敢碰玉面狐狸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眼泪珠串一样往下掉,纯美的小脸憋红了,整个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了怎么了?”先是袁芳尘跑了过来。
“狐狸……狐狸……师姐……狐狸死了……“明月辉憋着嘴喘气。
“什么死了?”平楚老人也凑了过来。
“狐狸……狐狸……”明月辉小心翼翼地捧着玉面狐狸小面人。
“呀,好可怜呀……”袁芳尘捂着嘴叹息,眼睛瞟了一眼平楚老人。
平楚老人咳了一声,“明月,你知道狐狸为什么会死吗?”
明月辉转过脑袋,难过地摇了摇头,“明月好听话……每天都给狐狸浇水……”
因为平楚老人教过她,面人容易干,干了就死掉了。说以要天天给它们浇点点水,以保持湿润。
明月辉什么都一学就忘,就是浇水这一点,至始至终都没有忘记过,天天都从水缸里打一点点水,沾着锦帛,一点一点将水涂抹到每个小面人的身上。
“因为山鬼大人讨厌笨孩子,昨晚山鬼大人来了,要抓一只笨崽崽。小狐狸见到了,为了帮明月,就代替明月被山鬼大人抓去了。”平楚老人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说。
“那……那怎么办呢?”明月辉抬起头,询问。
“明月想要小狐狸回来吗?”袁芳尘帮腔。
明月辉小脑袋一个劲地点。
“那明月辉必须变成一个聪明孩子,山鬼大人都喜欢聪明的乖崽崽的。只要明月变聪明了,山鬼大人就会放了小狐狸。”袁芳尘摸了摸明月辉的头毛。
“明月愿意为了小狐狸好好学习吗?”袁芳尘问道。
“愿意!”明月辉点头。
“那明月明天就必须学五十个字了。”袁芳尘一咬牙,说了个狠话。
“五……五十个……”明月辉掰着手指,数了数数目,吓傻了。
“哼,五十个都做不到,还说你要救狐狸崽崽,虚伪!”平楚老人鼻子哼哼,激她。
“我……我做得到!”明月辉果真上了钩,一咬嘴唇答应了。
“那后天就必须学一百个了哦!”平楚老人趁热打铁。
“一……一百……”明月辉掰手指,发现自己怎么也数不出来一百到底是多少,小脸写满了焦虑。
“喂。”袁芳尘意识到平楚老人在狮子大开口,不满地朝他使了个眼色。
“一百,做得到吗?”平楚才不看她,继续逼迫明月辉。
明月辉又快急哭了,她瞧了瞧平楚严肃的脸,又转头瞧了瞧掉了尾巴,还成了裂口女的小狐狸,心里的天平左右摇摆着。
袁芳尘心疼地看着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终于,明月辉一咬牙,心底一狠,答道,“好!做得到!”
袁芳尘吁了一口气,轻轻地拥住明月辉,”乖孩子,乖崽崽……“
平楚老人得逞式地一笑,少有地温情地摁了摁她的头毛,“这才乖嘛……”
当时的明月辉还懵懵懂懂的,不知道自己将遇到,怎样的魔鬼……
……
炎热的夏日,哀牢山位于宁州境内,宁州又在这片国土的最南端。
所以一到夏天,即便身在山中,也是极为炎热的。
平楚老人在院子周围凿了凹槽,引来山中最为清凉的活水,潺潺流水湿润了每一寸土地,也同样给小房子里的两位少女降温。
两位少女坐在案边,一人长得纯美无暇,宛如一只可爱的小乳鸽,嘟囔着嘴左看右晃的。
一人娴静地写着字,身材清瘦,因低着头,看不清模样。
“明月想跟雷震子玩……”貌美的小姑娘有些不耐烦了,她频繁地回头盯着自己的小箱子。
袁芳尘正在教明月辉写字,握着毛笔的手抖了抖,“可是这才第十五个字而已。”
“可明月就是想跟雷震子玩了……”明月辉嘟囔嘴。
袁芳尘耳根子软,耐不得磨,见明月辉这样,也左右为难,“可是……”
“没有可是。”平楚老人一袭道袍走了过来,夏日风大,他的长袍带着风,看起来尤其地仙。
然而他接下来的表现,却让人跌破了眼。
他手里正拿着那个断了尾巴的玉面狐狸,神色悲戚,长长的睫毛还挂了两滴跟泪水差不多的水珠,“可怜的狐狸崽崽啊……你那狠心的主人,连为你续命都不肯……”
明月辉:“……”
夏日的蝉鸣吱吱吱的,嗓门特别的大。
很快这些蝉们就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嗓门被这间房子的主人轻而易举地超越了。
平楚老人悲痛地抱着那根小面人,如丧考妣地大声哭喊,“你辛辛苦苦为了你的主人而死,那天晚上,我都听到了山鬼大人啃你尾巴的咀嚼声。”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你说不要伤害我的主人,她是个好孩子,不是懒崽崽,是世界上最聪明最勤奋的崽崽啊……”
“她辜负了你呀……她这没良心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你啊!!!”眼前的睫毛精戏感十足地表演着,吼得声嘶力竭,哭得心力交瘁。
明月辉:“……”
不止明月辉,连袁芳尘也呆呆地看着师父,她觉得师父实在是太卖力了。
吱吱吱吱——蝉们嗓门越来越大了,它们决心超过这个随意插队的男人。
一时间,巨大而吵闹的声音充斥了明月辉的耳膜。
“这没良心的小明月啊!!!”平楚老人大喊。
“吱吱吱吱!!!”蝉鸣声企图压倒他。
“这挨千刀的负心女啊!!!”平楚老人声音更大了。
“吱吱吱吱!!!”蝉们跟他杠上了。
“好啦!!!“明月辉瞪大了眼睛,一把堵住耳朵,她终于受不了了,”我学,我学不就好了吗?!”
她以自己最大的嗓门吼了出来,一下子把平楚老人震慑了,也把那群蝉们震得一时没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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