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怔了一下，似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沉默了半晌，才想起来说：“她？哪里有自赎身家哟……”
“恩恩，可不是……要我说啊，当初她就不应该作那等黄粱美梦！”
那龟公见金光瑶笑看着他，于是一股脑儿给他解释起来：“我想想啊，这事儿也有些年头了……对对对……可能好多年前了吧……她那时年纪也大了，渐渐也没什么回头客，后面不知怎么勾搭上了一个富商，那富商出手颇为阔绰，好似家产颇丰。”
老鸨见他说的不具体急忙补充道：“哪里是家产颇丰，人家是往琅琊那一带有名的大富，生意做得遍处都是。”
龟公道：“是是是……反正就是家里家产吓人那种。那富商走南闯北多年，眠花宿柳的，见过女子也不少，偏生就喜欢泼辣的，到了这里见了那思思，竟一住就是小半个月，离去的时候给她留了一大笔钱说赎身，让她在店里等着，等着他来娶她回去做小。那思思似也动了真情，就哪儿也没去踏踏实实等在店子里，占着个屋子，客也不接了，赶也赶不走……啊哟……那段时间呐，你都别提了，亏死我了……”
老鸨见他偏了主题，急忙抢救回来：“本来我们还想着亏个月余什么的不算事儿……结果她一等等了大半年，大半年后你猜怎么着……没等来那男的，倒把他老婆给等来了！”
龟公道：“那富商喜欢泼辣劲的，可是果不其然啊，家里那个大的才最是泼辣，直接领着十几个大汉冲到我店子里，摔砸得一团乱，还把思思拖出来，当着我们的面，划了十几道在脸上，深可见骨，当即毁了容！”
老鸨咂舌道：“老身我活了这些年……可着实没见过这么狠的女人呐……当时这思思那惨叫的哟……几里外都能听见。满脸的血……可吓死个人了！”
金光瑶缩在袖中执扇的手一点点缩紧，最后竟用力到骨节泛白，几乎没把手里的扇子给折了。
“她那脸成那样，我这生意可怎么做？客人一进店里面，吓都要吓死了！后面我们赎身钱都没要她的让她走了……”
金光瑶依旧笑着，可是心中腾起一股热浪直冲脑髓，蓝涣明白，他已然再次动了杀意。
思思后面沦落成那等卑贱的卖身女，金光瑶知道，以她的性子，若从这店里走的时候身上还有那富商留下来的那笔钱，断不会沦落到那境地。
打探完了，他重金谢过两人，就起身告辞。转过楼梯口忽地与一人擦肩而过，那人并未在意，上了楼便咋咋呼呼呼唤起来，那龟公老鸨二人见此人，都立即拿出与刚刚侍奉金光瑶一行一般别无二致地看到亲爹般的笑容，客气小心地与之寒暄。
金光瑶驻足，盯着那人的背影许久。
他身后众同苏涉都一同停了脚步，互相递了递眼色，都不明白他们家主子为啥忽然止步。
金光瑶唇边，绽放开一个极美的笑。
金光瑶步出诗思阁，看着熟悉的街景，穿着绣有暗花做工繁复白靴的脚踏在街面的地砖上，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地砖的每条缝隙每块颜色他都熟悉无比，尤其是，当初老鸨和龟公将他病重母亲扔上街的那一处地方。
他走过去，驻足良久，眼前似乎还能浮现雨夜中高烧不醒的母亲虚弱躺在那里，自己跪地苦苦求饶的身影，那般心碎而绝望。
唇边无意识地勾勒出一个绝美无双的笑靥，走在他身侧的苏涉却生生起了寒颤。
跟在他身边这些年，他已经逐渐能读懂金光瑶脸上常年不变的笑容的细微区别。
金光瑶回头又看了一眼诗思阁，微微打了个手势，苏涉会意，急忙将耳附上。
金光瑶低声吩咐：“这种污秽不堪之地，着实污眼……焚了吧。做的干净利落些。”
苏涉颔首：“是。”
他顿了顿，又吩咐道：“动手之前给我先办一件事。”
是夜，不到子时，寂静的街道忽起喧闹，火光冲天，人们争相奔走大呼着：“走水啦！”
“快点去官衙找人……”
“里面还有人……还有好多人……”
伴随着鸣锣示警和凌乱脚步及众人的狂呼尖叫，临近起火点不远一间客栈的窗，缓缓落下。
苏涉收回手，拱手道：“敛芳尊……事已妥。”
他身后一人捧上一个小匣子，顺手打开了。
金光瑶一笑，对苏涉带着点儿玩笑的嗔怪道：“你办事，我放心的，没必要特意带回来。”
金光瑶身侧修士看了一眼，猛然皱眉：“这等秽物，怎可呈上污了宗主的眼……”
苏涉有些尴尬地愣在了那儿。
半晌，他身后持着那物的修士问道：“宗主……那……如何处置此物？”
金光瑶笑道：“喂狗吧，物尽其用。”
“是。”
眼前浮现出娘亲被那人抓着头发拖上街的那一幕，他眼中微微含了一丝光亮，在灯光下若隐若现。本还愁着无处可寻，自己撞上来就着实是你的不幸了。
金光瑶面前的小几上备着几个小菜，缓缓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昂头优雅咽下。
云梦的酒……一如既往的烈。
放下杯，他微微笑了笑，吩咐道：“那块地皮……给我盘下……不过，掩人耳目些。”
“属下明白……”
……
金光瑶神清气爽地睡了一夜，早上起床看着满大街弥漫的浓烟和神情惶惶的行人，却莫名觉得贼痛快。他现在渐渐能体会到薛洋每次杀完人后那种得意。
人命只在他的翻手覆掌间，这种操控别人命运的感觉，不由得人不沉沦。他冷冷一笑，垂下的手掌无意中触碰到腰间坠着的那枚玉牌，微微凉意在心头一荡。
金光瑶猛然怔了一下。又一次习惯性地将手附在玉牌上细细摩擦，心头那点儿快意瞬间荡然无存。他微微叹了口气，吩咐人备车，去了一趟郊外。
遣散众人，他独自祭拜过他娘亲，在坟头呆坐了许久后，才回程。
走在大街上，路过昨夜被烧毁的诗思阁，看着官府的人正在一具一具地清理里面的焦尸，路边围观行人议论纷纷。
“好惨。”
“可不是……”
“听说是夜半烛火未灭才起的火？”
“可不是……都说要小心火烛啦……哎……”
金光瑶正一边走一边发着呆，无意中猛然与一个男人撞上了，那人正护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子，百般殷勤，猛然被撞顿时瞪大了眼睛怒骂道：“你没长……”刚出口，却见眼前是一个俊美不凡的年轻公子，登时怔了一下，话也没骂完。
金光瑶抬眼看了那人一眼，亦微微一惊，愣了下才拱手道：“抱歉，兄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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