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世的记载中,这一日,与往常的每一日相比,似乎并没有什么分别。
只有在尘封高阁的《长留纪事本末》一书中,才能窥得寥寥数语:
是夜,荧惑见东,火起天末,燃之百里,人望而生畏,不敢近。未几,雨至,火定,天衢复见月,是以记之。
***
蔓延百里的火焰,将长留映作了又一个荒泽。
飞爓浮烟,势烈熛天。
白子画收回了被火舌舐动,险些销融的断念剑,眼中掠过了一丝慌乱。
他阻止不了!
这样下去,长留……
没有思考的余地,他当即催动绝情道所带的冰寒灵气,在火海之下铺陈了一个结界,意图抵消掉一丝灼人的温度,阻止后进的长留弟子误入涉险。
这并非一件易事。
不过须臾时间,他体内的灵气便耗掉了将近半成。
但他不能停下。
也无须停下。
“师弟。”“掌门师兄!”“子画!”三道不同的声线传来,比声音更快的,是落在他身边的三个坚定身影。
——长留,并非只有他白子画一人。
“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笙箫默侧着头露出了招牌的微笑,手中的纸扇瞬间释放出了水之灵气,与身边摩严、东华两人的霜雪之气一同,牢牢阻隔开了越发暴涨的烈焰。
“好。”
无须过多言语,白子画收回手,纵身落在了断念剑上,朝着天阙上,唯一能阻止这一切灾难的人的方向,飞了过去。
极短的一段路程,却恍若鬼界的血池炼狱,饶是白子画有寒气护身,一身素衣,也还是多处被灼烧成了灰烬。最终,他在距离花千骨不到十米处,一片泛着幽蓝白色的火墙前,停了下来。
“花千骨……”
晶亮的汗珠从白子画的眼睫上悄然滚落,又顷刻在沸腾的温度中化为乌有。隔着影影绰绰的空气,一袭红衣、容色惑人的女子微微眯起了双眼,没有丝毫感情地望着在她手中苦苦挣扎的黑衣少女。
就像望着一粒微尘。
一只蝼蚁。
“……”
白子画沉默着,化出了当年留下的一把长剑。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身为长留掌门,他一定要护得门下弟子周全,即使孤注一掷,一去不还……
“云想衣。”白子画握紧了手中的剑柄,远远地看了一眼在花千骨怀中沉睡的女子,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
“可别让我失望啊。”
幽深如黑曜石的瞳孔浮现了一层霜色,白子画手腕微动,长剑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银白弧度,竟是不管不顾,朝着花千骨飞掠而去。
火焰霎时吞噬了他的身影,断念剑一声嗡鸣,褪去了寒芒,剑身也在极致的高温中熔作了乌黑。
但奇异的是,白子画手中的凡铁却丝毫不受影响,反而不断闪现出两仪八卦之象,一举为他斩开了火墙,让他得以落在了花千骨的近身。
“白上仙?”
遽变的灵力,引来了花千骨轻轻的一瞥。
“是。”白子画随手削断了冒着白烟的发梢,目光清冷似冰,望向花千骨,“金苏苏乃是长留弟子,纵使有错处,也该由长留责罚。”
“师侄可否放人?”
“放人?”花千骨微微侧身,眼中飞起了红蕖漾月般的笑意,声音轻轻却不容置喙,“那可不行。”
白子画霜色瞳孔一紧:“当真不肯?”
“当真不肯。”花千骨仍是那副浅浅含笑的模样,口中吐出的话语却是一字比一字冰冷,“看在师父的份上,我唤你一声上仙,可若你敢阻我,就随她一同去吧。”
“……”白子画缓缓垂下眼帘,握住剑柄的手指用力至发白。
白子画,送你一道保命符。
女子清暖的声音透过记忆传来。
你信不信,只要用了它,三山四海,六界八荒,便再没有什么能伤到你。
我信。他想着,薄唇开启,念出了第一个字:“天……”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眼前闪现的,是一束沾着朝露的桃花,随着女子轻轻的念咒声,带起一道细碎幽光。
落下的一瞬间。
面前的长剑便闪现出了两仪八卦之象,以及……
“九宫之阵,成!”
话音落下,数不清的幽光便从白子画手中的长剑飞散而出,迅速在虚空中凝结成一道法阵,以风雷之势扑向了花千骨。
“……这是!”花千骨一时错愕,瞬间便被法阵困住了身形。
白子画趁势逼近到她的眼前,丢下手中碎裂成几截的长剑,伸手一揽,夺去了在她怀中沉睡着的女子。
“师父!”
花千骨眼眸转红,暴虐的灵力流转,霎时便逼退了法阵几分。
但白子画的速度更快。他拥着人退开了几尺,空着的手毫不迟疑地落在了女子的眉心,微微催动,冰寒之气便尽数倾进了灵府之中。
“你!”花千骨杀意顿起,红袖纷飞起落,化出了数道白蓝火焰,自两旁攻向了白子画。
嘶。
足以焚化万物的火焰陡然消散。
水雾纷纷落下,显露一张清秀容颜。
“妈蛋……”比小奶猫大不了多少的颤音哆哆嗦嗦地响起,“冷死我了……”
“说什么死……”
白子画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一袭蓝衣,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个笑意:“你不是好好的吗。”
“是哦。”幽蓝色的水灵珠在空中滴溜溜地转个了圈,十分雀跃地落在了一只白皙掌心中,“不过看起来,你的情况并不大好。”
天穹之上,一尾透明的水龙无声显现、游走盘桓,洒落涔涔细雨与粼粼月光。
我收拢掌心,歪过头笑眯眯地看向白子画:
“要不要帮忙?”
白子画仰起头,冷冷淡淡地回道:“有劳云掌门了。”
“上道!”我眼睛微微一亮,将水灵珠轻巧地抛到了左手,略一凝神,以极快的速度从虚空中抽出了一束桃花,对着不远处的红衣女子点了点:
“就是你放的火?”
女子一怔,眉间昳丽的火焰纹路瞬间褪成了黯淡的银朱:“师……”
“是?!”我瞪大了双眼,理直气壮地指责道,“放火烧山,牢底坐穿!侬晓得伐!”
“我……”她眼圈微红,才从口中说出一个字,眼泪便落了下来。
(⊙_⊙)???
我有些不知所措。
这一届违法分子的抗击打能力会不会太弱了点……
诶!等一下!!!
我飘忽的眼神落在了她手中微弱挣扎的人影上。
这人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昏迷前的片段在脑海中一一掠过,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回头冲着白子画一顿噼里啪啦轰炸道:“怎么肥事哦!”
“金苏苏才和我打完怎么就上那里去了!?”“——别说颜值还挺高!”
“啊哦!突然发现我人没挂!?”“——啊呸啊呸重点错!”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感觉寄几错过了一个亿啊!!!(╯‵□′)╯︵┻━┻”
“………”白子画忍无可忍地按住了我的太阳穴,“你给我冷静点!”
“好好好,我冷静点冷静点……”我忙不迭地点点头。
“你刚说金苏苏和你打完是什么意思?”白子画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
“……呃,就,日常切磋了一下。”我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你不用替她开脱!”白子画眼中隐隐有了怒意,“我自己有脑子!”
“淡定淡定……”我干咳一声,踮起脚隔空指了指金苏苏,“我觉得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救人要紧救人要紧。”
“……”
白子画沉默着放下手,转过身看向红衣女子,从喉咙中挤出了一句:“那是你的徒弟,你自己解决。”
“什么!?”
我整个人都惊了,在白子画和红衣女子之间来回地切换着视线,抖着嗓音:“你说那是我徒弟?!我徒弟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不知道……”白子画缓慢地摇了摇头,“本以为是走火入魔,但是,根本感觉不到入魔的气息,反倒像是——”
“仙灵之气……”
我望向花千骨,呼吸微微一顿。
隔着细濛的的水雾,花千骨也静静地回望着我,眼泪混杂着雨水,在她白皙如玉的脸上流下蜿蜒的痕迹。
视线交错,一时无言。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我突然攥紧了掌心,越过白子画飞身而上,落在了她的身前。
“徒儿。”
我伸出手,帮她拭去了脸上的水迹,认真问道。
“你是为了救我,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吗?”
花千骨随着我的靠近微微低下了视线,纤长的眼睫在脸上落下一片浅浅阴影。
近了才发现,她的眼睛,是浓郁得近乎墨色的绯红,深藏在琉璃般的晶体下,像是化不开的一点红玉髓。这样漂亮到近乎妖异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而它的主人,却始终不发一言。
“对不起。”我一声叹谓。
“……”花千骨神色微动,低哑的嗓音轻如莺语软花,“师父,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
说完,她的嘴唇便抿成了一个要哭不哭的弧度,眼神微微转开,右手却别别扭扭地抬起,替我遮下了来自天外绵密的风雨。
“噗……”真是蹩脚到一眼就能看穿的傲娇心思啊。我微微扬起了嘴角,原本还有些沉重的心情一秒破功。
“……”花千骨身形一僵,脸上微微泛起了一层薄红。
眼见她的眼睛又瞪大了一些,我赶紧收起了笑意,覆上了她的左手,软言顺毛道:“没有认出你来,是师父不对,你莫生气。”
“哦。”沉默了一会,花千骨低低地应了一声。
原本绵延百里、与水灵珠相互抗衡、势均力敌的火势,不动声色地蔫了半截。
“所以……”我用手指了指已经停下挣扎、脸色越发灰败的金苏苏,“我们先把人放了好不好?再怎么说她也是……”
“好。”没有丝毫犹豫,花千骨很自然地点了点头。
……嗯!?
完全没想到花千骨这么好说话的我微妙地卡壳了。
“师父。”花千骨眼中若有似无的雾气慢慢散开,一点红色犹如被雨水浸洗过后的相思子,妍丽无双。
仍然有些转不过脑筋的我:“……啊?”
“只要是师父希望的。”
说完,她微微一笑,便头也不回地松开了手,任由仍处在半昏迷状态中的金苏苏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跌坠而下。
卧槽!!!
——我吓得差点没把手里的水灵珠给丢了。
#徒弟弟你是不是对“放人”两个字产生了什么错误理解!!!!Σ(っ°Д°;)っ#
#咱这个只是篇玛丽苏仙侠言情文啊啊啊!!!#
#突然在违法的边缘试探是怎么回事啦!!!!#
匆匆压下内心奔涌的槽点,我以单身几十年的手速抛出了大白棉花,终于在秒切CCTV12法制频道之前,救下了金苏苏。
“咳咳咳……”
原本稀薄的空气猛地灌入鼻喉,金苏苏有些狼狈地趴伏着,发出了干裂的咳声。与此同时,一团黑色的雾状气体从她身体中析出,汇聚成巴掌大小的圆球,仓皇地向高处逃去。
这不会就是金苏苏的系统吧?我心思才转了一转,就听到身边传来了花千骨的一声轻笑。
下一秒,一股热风从我身边掠过,带起了几缕发丝。
火焰的光亮再次映红了整片夜空。
黑色的圆球霎时被吞噬。
短短一瞬,伴随着一声巨大的机械爆炸声,和其后的一阵地动山摇,我缓缓地瞪大了双眼。
“徒弟……”
我一脸恍惚地抬起了手指,好不容易找回的声音干涩而发紧。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刚好像把长留的贪婪殿给炸…………”
“你看错了。”
花千骨淡淡回道,垂落的眉睫一如雾峡春水中的半轮山月:“那不是贪婪殿。”
“那是绝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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