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闭嘴!!!”

    金苏苏琥珀色的眼眸里涌出了更多的泪水,她抬起唯一能够使用的左手,狠狠地抓住了我的肩膀:“你不会死的……”

    “我一定要救你!”

    她的力气很大,似乎在和她体内的某种力量对抗着,但我的肩膀却感觉不到过多的疼痛。

    金灵珠的灵气正一寸寸地侵蚀着我的血肉,地仙强大的修复力也在发挥着作用。

    整个人仿佛是在被摧毁着重生。

    真疼啊。

    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在脑海中微弱地响起,我望着面前金苏苏渐渐失去焦距的空洞眼眸,无力地阖上了双眼。

    肩上的力道越来越轻了。

    下一秒,失重的感觉淹没了我的身体,耳畔传来的风声,冰冷而尖锐,慢慢模糊了我的知觉,将时间延长成一个暗色的梦境。

    直到……

    “云想衣!!!”

    熟悉的一声呼唤乍然破开了混沌的睡意。

    一道清正柔和的琴声不知从何处响起,如涟漪一般扩散在了死寂的夜空中,布满天穹的沉沉黑云慢慢地裂开了数道缝隙,洒落几缕温柔月光在我眼睫之上。

    痛感下沉,意识渐渐浮上。

    我睁开眼睛,瞳孔中映出了一张清冷如雪的容颜。

    “……白、白子画?”

    “是我。”

    月色下,白子画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水,气息不稳地回道。

    “你怎么来了……”我愣愣地问道。

    “闭嘴!”白子画皱着眉头,失去血色的嘴唇抿成了一个冰冷的弧度,左手微微用力,将我从臂弯中带了起来,“先给你治伤。”

    “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喜欢叫我闭嘴……”我虚弱地抗议道,勾起了一个无奈的微笑,拦下了他的动作,“不要治了,没用的。”

    “……”白子画顿了顿,缓慢却又不容置疑地推开了我的手,“闭嘴!”

    泛着幽蓝色的流光琴自空中缓缓落下,白子画看也不看,挥手便倾注了全部的灵力,引动琴弦自行争鸣,幻化出上古的净化之力。

    然而……

    铮!

    堪堪接触的一瞬间,如水的琴音,尽数都化作了金石之声,比剑气更为凌厉的气息四处散开,竟把悬空的流光琴,十方神器之一,生生划出了数道裂痕。

    琴音顿止。

    笼罩在上面的微光也渐次消退,最终,流失了所有灵力的流光琴,不受控制地砸向了地面,隐没在了树阴花影中。

    “我天爷……”

    目睹了这一画面的我眼前一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白子画,抖着声音道:“赶紧把流光琴找回来啊!要是弄坏了不见了我蜀山就是赔到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啊啊!!!”

    “……”白子画沉默着没有动作,半晌,才听到他清冷得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传来,“有人来了。”

    “啊!?”我停下了动作,顺着白子画的视线望去,才发现在不远处的空中,乌云投下的阴影里,静静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夜色中,只能看见千江晚微微亮起的温润水光,和那在风中轻轻摆动的浅粉衣角。若非如此,这个缄默得宛如不存在的人,便要堕进那暗夜之中,与岑寂融为一体,不可分辨。

    “徒儿……”我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苦笑着朝她招了招手,“你怎么来了。”

    那道有些单薄的身影微微一颤,抬起手飞快地擦过了脸颊,沙哑着声音回道:“师父。”

    仅存的几缕月光,照亮了少女的黑发。像之前无数次一样,花千骨安静地来到了我的身边,一双比星子还要明亮灵动眼眸,悲恸地凝视着我,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转眼又覆上了苦涩的泪水。

    “你不该来的……”

    我吃力地抬起手,想摸摸她的头,但被流光琴一激,越发暴虐的金灵珠,早已将我的全身都割裂出了细细的血口,想了想,最终还是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师父这样子,吓到你可怎么办。”

    花千骨浑身颤抖着,咬紧了下唇。似乎不这么做,她就没办法控制住自己喑哑的呜咽声。

    夜风轻轻。

    送来了远处喧嚣的人声。

    “云想衣。”白子画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用衣袖擦去了我额上的一道血痕,“师兄他们就要到了,你不会有事的。”

    “你说了不算。”我对着他笑了笑,“我身上的伤,是金灵珠造成的,而火灵珠尚在漠北,怕是来不及了。”

    温柔的月光在我眼底浅浅漾开,像斜风拂过桃花,春/色浮于寒瓮:“就让我睡会吧……”

    月光渐渐黯下。

    四合再次漫上暗色。

    “师父。”窒息的沉默中,花千骨颤抖着伸出了手,握住了面前人已经褪去了温度的指尖,轻轻地唤了一声。

    无人应答。

    她心绪忽乱,戚戚惶惶,目光不受控制地涣散开来。

    夜色越来越冷。

    冷得让她牙齿打颤,血液逆流。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春日。

    那时的微尘如同蜉蝣一般游弋在清暖的空气中,桃花的浅浅绯色透过纱窗投映在了粗糙的画纸上。画中人长发乌黑,一袭蓝衣沾染着大雨后沁出的一点天青,水墨勾勒出的柔和眉目宛如露花倒影,晕开了满纸的暖意。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师父的画像。

    稚气未脱的少女按下紊乱的心跳,红着脸喃喃道:“如果……”

    如果能见到你。

    ——就好了。

    “啊!!!”

    回忆戛然而止,花千骨抬手捂住了双唇,却还是无法阻止从指缝中不断渗出的鲜血。

    一颗心,仿佛开窍了一般,涌进了炽热的、酸楚的、无法控制的情绪。

    原来、原来。

    她毕生所求。

    不过是这一个人罢了。

    掌心里,滴落的血珠磨砺出了腥甜的气息,让她的眼前蒙上了一层血雾,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古老吟唱钻进了她渐渐失控的意识里,身体骤然升起了灼人的温度,头也疼得仿佛是要裂开一般。

    师父!!!

    花千骨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犹如溺水之人,紧紧地攥住了那只手。

    别离开我。

    别离开我!!!!

    空气不安分地躁动着,各种灵气从四面八方急速涌来,霎时惊醒了一旁心神灰败的白子画。

    “你……”觉察到花千骨异状的白子画下意识地施展出了一个冰心诀。但他哪里知道,这并非一次简单的走火入魔,灵力自他指尖发出,转眼便在一再攀升的高温中化为了虚无。

    “……”白子画眼中划过了一丝诧异。心念一动,揽着怀中人的手微微用力,便是打算要带人离开了。

    但显然为时已晚。

    一道灼热暴虐的灵力直接袭上了他的胸口,瞬间便将毫无防备的他击出了几十尺。

    “咳咳……”稳住身形的白子画抬手抹去了唇间的血迹,脚下的断念剑,发出了警告一般的嗡鸣。

    天穹之上,磅礴的灵气几乎凝成了实质,墨云翻卷,寒气收尽,现出了其后的一轮明月。

    月光在他的衣襟上徘徊,也照亮了身处灵力中心的少女。

    少女的乌发在空中肆意地飞舞着,环绕在她周身的灵气,渐次地分化出了不同的色泽——玄黑为水曰润下、赤红为火曰炎上,青碧为木曰曲直,肃白为金曰从革,黎黄为土曰厚载。

    这其中,又以水、土两者的光亮最为夺目,但少女却看也不看,微微抬起的左手,径直困住了一抹朱红。

    霎时,千江晚发出了一声哀鸣,光芒黯下,空气中的玄色也瞬间消去,青碧之色大涨,生生压下了土之灵气,最后,又在一阵炽烈的风中,尽数化作了艳丽的深红。

    仿佛是一次抉择,抉择后的少女,露出了一个极具侵略性的笑容。

    漫天的红色中,她的粉衣化作了一袭红绡,长发也渐渐漫上了一层殷红,清亮的鹿眼飞起了狭长的弧度,光洁的额头上,化出了一点朱砂,顷刻之间,便蜿蜒成火焰的纹路,昳丽惊人。

    而这一切的变化,从始至终,都没有影响到她怀中人丝毫。

    “师父……”

    少女嘴角是若有若无的笑意,微哑的嗓音兀自带着花气酒香,整个人宛若曼珠沙华般,透着令人窒息的烈艳。

    她的右手揽着蓝衣女子素约的腰身,仍由女子苍白沉睡的脸靠在了自己的颈边。左手轻轻抬起,落在了女子洇开大片血迹的心口处。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灼热的温度在这样温柔的话语中,渐渐都沉作了醺暖的气息。橘红的光晕落在了暗褐的伤口上,转瞬便迫出了大片的淡金光点。

    似乎是畏惧着什么,光点不甘地盘桓了一圈,又重新汇聚成了白色的宝珠,直冲天阙,落在了眼神空洞的少女掌中。

    “自主程序启动进度百分之九十八……自主程序启动进度百分之九十九……”一袭白衣早已被暗黑侵吞,不正常颤抖的指尖正一寸一寸地合拢着,少女如同黑洞一样无机质的瞳孔里现出了高速掠过的程序代码,“自主程序启动进度……”

    “百分之百。”

    风声猎猎,寒意如织。

    手持镰刀的黑衣少女落在了花千骨身前,冰冷的眼神扫过她的周身,微微张口,僵硬吐字道:“主角女娲觉醒形态,危险等级——A,判定——”

    “抹杀。”

    刀刃反射的寒凉月光落在了花千骨的脸上,她微微抬眼,看向了“金苏苏”。

    “长留弟子?”

    花千骨轻轻一笑,暴虐之气透骨而来:

    “就是你,伤了我师父?”

    “金苏苏”自然不会回答。她手腕轻转,将漆黑的长柄镰刀高举过头,死黑之气在月色下骤然爆发,如同在清水之中泼洒浓墨,转眼便扩散出了丝丝缕缕的枯淡杀气。

    “有趣。”

    花千骨的眼中浮现了一丝轻蔑的笑意,看也不看地挥出了左手。

    短暂的静默后,天地间,便只余下了一抹色泽。

    红。

    绯红,赤红,猩红,朱红,火红,鲜红,殷红。

    月轮染上了薄薄血色,灼人的高温自沉寂中幽幽醒来,铺开了漫天的赤焰莲华,吞噬着所见的一切。

    置身火海,“金苏苏”黑洞洞的双眼微微亮起,吃力地说道:“数据有误,无法分析,危险等级——S。”

    “防御机制开……”

    ——滴答。

    镰刀淌下了墨色的铁水。

    金灵珠在掌心蒸腾出了一片雾气。

    炽烈的火焰中,一只手——如梨花白玉不带一丝杂质,分花拂柳般,出现在了少女的眼前。透着胭色轻红的指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咽喉。

    “……”

    少女睁大了一双黯淡眼眸,生理性泪水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

    “到此为止了。”

    剥落的火焰如同凋零枝头的桃花,星星点点飞过花千骨潋滟的眉目,带起一片绝美杀意。

    “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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