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终考核花了整整一天时间。
日头西落,余晖遍布整个大地,似熬熟了的浆糖,黄澄澄一片。
蹲坐门口的苗苗被笼罩在光晕里,柔和得像玉雕的娃娃。
她一看见季鹰,就笑弯了眼,哒哒哒小跑几步,跑上前来拉季鹰的手。小脸仰起,软糯糯地喊了声“哥哥”。
季鹰任由她牵着,小拇指被软乎乎的掌心包裹着,触之冰凉,想来她等了有一会儿了。
“怎么在外头等?等多久了?”季鹰回握,捏了捏肉嘟嘟的小手。
小姑娘人小心也小,满心满眼只有她的哥哥,哪还顾得上其他,听见问话,不知如何作答,只晓得傻笑。
小孩儿的身子娇贵。到了第二天,季鹰敏锐地听出了苗苗话语间的鼻音,拎着她再次去了百草堂。
百草堂和那天夜里没什么差别,依旧冷冷清清,无人问津,连个伙计也无。屠百草一个人站在药斗子前头,萎靡不振,耷拉着脑袋。
见老顾客上门,这才稍稍打起精神,掀开眼帘。
这一回,他诊得细致,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将苗苗瞧了个遍,好半晌才下了结论:“小娃娃身子骨弱,风寒而已,不碍事。药都不用吃上一副,回去喝点热水,用被子捂上一捂便可痊愈。有条件的话,买点儿补药,好好调养调养身子。”
“补药?”季鹰挑眉,看了眼乖巧坐着的苗苗,“需要哪些药材?”
“你去别的药铺,照这个方子抓吧。”屠百草刷刷几笔写下药方,面容愁苦。
季鹰骨节分明的手拈起药方一角,明知故问道:“为何不在这里抓药?”
屠百草捂脸唉声抱怨:“因为我这百草堂拿不出药材……哎,就是因为没有法子弄到药材,我才混成这个样子啊!”
苗苗见他难过,踮起脚尖,把一直抱着的娃娃塞进了屠百草的怀里。
娃娃香香软软的,顿时戳中了屠百草的心肺,而抱怨一旦开了个头,就根本停不下来。他也不顾忌季鹰那张清清冷冷的脸了,将丑娃娃抱得死紧,刺刺不休地诉苦:“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好不容易攒了点钱盘了个小铺子,想一圆梦想,成为名扬天下的妙手神医,坐拥世间灵草!这这这,出师未捷身先死啊!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苗苗仰头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又拿眼儿去瞅季鹰。
季鹰只觉魔音灌耳,伸手捂住苗苗小小的耳朵,冷声打断:“我有药材。”
“啊?”屠百草呆了一呆,片刻,又恢复了哭丧脸,“我这会可是山穷水尽了,你有药材我也买不起。”
“不用你买,把这百草堂抵押一半给我就行。”季鹰说道,又摸了摸苗苗的脑袋,嘱咐一句:“哥哥马上回来。”
这段时间,他天天带着苗苗去密林,攒下了不少药材。
一箩筐一箩筐的药材整整齐齐摆在屠百草的面前,惊得他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数量繁多,种类齐全,凡是他听说过的长在冬日里的药材,应有尽有。
他爱不释手的摸摸这筐,又摸摸那筐,恨不得整个人都钻进箩筐里头,激动地语无伦次,“这都是我的了吗?我的天啊!哈哈哈~太好了!全是我的~我的心肝宝贝哟!”
盘店的事情顺利无比。
屠百草心情平复下来,回头准备把娃娃还给苗苗,余光随意瞥上一眼,胸口猛地一窒,讶道:“这是什么玩意?!怎么可以这么丑!简直没眼看了!”
有了新东家,百草堂也该重新整修一下。
季鹰信不过不靠谱的屠百草,匀了些灵草去卖,重金聘了掌柜先生一位,跑堂伙计两名。
苗苗与屠百草都未闲着,忙着将小医馆上上下下打理一番。苗苗个儿小,只能搬搬盆栽,挪挪倒药罐。每天都高高兴兴无忧无虑的。
闲极无聊,屠百草逗她:“你和季小哥真的是兄妹吗?你们可真不像!我一看你哥啊,就感觉到一股冷气,凉飕飕的,可渗人了。你一点儿都不像他,哈哈哈!”
苗苗不高兴,拿眼睛瞪他,声音软糯糯的,“你瞎说!”
屠百草又闹她:“不信,你看看,你哥哥瞪人可有气势多了!你这只小猫可学不来,哈哈哈!一点儿都不像呀!”
苗苗鹿眼儿瞬时含满一泡眼泪,扭头不理他,蹬蹬蹬冲去找季鹰,抱住大腿,嘤地一声哭出声来。
屠百草哈哈大笑。
这一收拾就收拾到了腊月二十三的小年夜。
那夜,屠百草做东,请季鹰与苗苗去了青城最好的酒楼,包了个雅间。
“从今天起,百草堂正式活过来啦,哈哈哈!季小哥,这可多亏了你啊!”屠百草给自己满上一杯酒,敬道:“我真是三生有幸,遇上了你们兄妹俩。来来来,我屠百草敬你一杯。”
季鹰年少,以茶代酒,回了一礼。该庆幸的是他,小医馆是他的新生活。漂泊不定的浮萍,有了前往的方向。
“嘭”地一声,节日的烟火乍地鸣放,刹那划亮天际。
苗苗眼馋,拉着季鹰的衣袖,扑向窗边小塌,张着小嘴,看向五彩缤纷的天空,手里还拿着半截酥甜的糯米糕。
烟火持续在半空绽放,蹦蹦跳跳洒下无数星点。
几杯黄汤下肚,屠百草朦胧着眼,醉得不轻。嗜药成痴的人醉酒也不同一般,竟絮絮叨叨诵起了草药名。
小炉热着温酒,室内温暖静谧。
大约过了几盏茶的功夫,外头大戏才落了帷幕,只留一抹黑布。
苗苗趴在季鹰腿边,闭着眼儿,睡得香甜。
季鹰半倚在窗边小榻,抬眸望向夜色深处,心底竟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来日可期。
下弦月又残又破,清冽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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