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暗沉一片, 电闪雷鸣, 很多早起去田地的村民, 都忙不迭地赶了回家,有些人家里离田比较远的,便就近躲进了同村人的家中。
“哎, 不知道老婆孩子怎么样了……”一个满脸沧桑的男人担忧道。
另一个和他看起来差不多沧桑的男人安慰他说:“没事的, 今天嫂子没出门吧,现在肯定在家里躲着呢, 只要这莫名其妙的打雷天过去, 你立刻回家看看就好。一定不会有事的。”
“强尼!快把窗户关上!不要探头了!”旁边的中年妇女喊了儿子一声。
这不是她唯一的孩子,但却是她唯一还在身边的孩子, 如今也养到十七岁了,宝贝得很。以前时运不好, 田地里收成不佳, 又要加祭品, 在强尼前头的兄姐便送出去抵债了,听说是到有钱人家当佣人,后来同样的情况, 强尼后头的弟妹也送了出去, 好像是被有钱又没孩子的人家收养了。
这个妇人盼着离开的孩子能过得好, 因为那些孩子不在眼前了, 便对唯一还在身边的儿子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喊了好几声, 强尼都不理自己, 妇人干脆上前去拉儿子, 想要强行把窗户关上。
“等等,阿妈,你看天上!”强尼震惊地指着天。
妇人皱眉,不耐烦地看了过去,顿时呆住了。
“老、老公!你快过来!你看这、这天上有人!!”
刚才安慰人的沧桑男子也走了过来,看到天上的场景傻眼了。一家三口木愣愣地挤在窗户这里探头望天。
另一个在他们家躲避雷电的男人见他们如此,便一同凑了过来,然后同他们一样呆在了窗前。
随即,天上的人说话了。
“可悲又脆弱的人们啊……”
……
“至少让你们……不要再制造更多的罪孽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天上的人说完这句话后,乌云中翻滚的雷鸣更响了,仿佛随时都会落到人们的头顶,惊醒了呆滞中的人。
“不、不、不……不!不要啊!”妇人回过神来,抱着儿子大声痛哭,“天哪!神啊!圣女啊!就算要让我死,也请让我的儿子活下来吧!不要啊!!”
他们根本不会去怀疑上天,不会去怀疑制造出这可怖场面的存在。天上的那个人说话并不难懂,大家都明白了,上天要追究他们的罪责,要惩罚他们,要他们死!
“虚假的神明……什么虚假的神明!?那个人是在说什么!?是在说山神大人吗!?我们供奉多年的山神大人,其实是假的!?”沧桑男子不停地发问,但此刻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妇人的哭声刺入他的耳朵,这个男人想起了家中的老婆孩子,也顾不上外面电闪雷鸣,打开门便冲了出去。
“约翰!”他的好友在他身后喊道。
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在如此艰辛的环境下,努力活到了现在,自己最宝贝的就只有自己的老婆孩子了。
——天哪,天哪,就算要我死了,请放过我的孩子吧!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没有做!至少她是无辜的!天哪!圣女在上!!放过她吧!!
约翰疯狂奔跑着,在心中呐喊。
地上有人跪了下来,不停祈祷忏悔;有人焦急地在屋中走来走去,惊恐自己即将迎来死亡;还有人紧紧抱着家人,哭喊哀嚎。
这太可怕了!
这太可怕了!
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可怕的事情!
对这些平民来说,每年最大的事,也就是神司来村子里选择人祭的事情了,大家都没有亲眼见过山神,只有神司神卫,还有肯定已经死掉的人祭见过!他们完全想象不出来神是什么样的!
但现在!他们知道了!神啊!竟然如此令人畏惧!完完全全主宰着他们的生死!他们对神而言,就只是地上的蝼蚁!这么渺小!!
强尼也是害怕的,他被母亲搂在怀中,瑟瑟发抖,但害怕的同时,他又有种难言的愤怒之情。他推开了母亲,冲出家门,对天上的人喊道:“这怎么是我们的错!这怎么是我们的罪孽!都是神司欺骗我们!”
反正都要死了,强尼不在乎了,他呐喊着,宣泄着自己的感情,将以前从来不敢说出口的话,统统倾泻出来:“我从一出生就被教导着不要反抗,要相信山神大人,要相信神司大人,要虔诚,要不畏惧牺牲!我做到了!我的未婚妻去年被选为人祭,我甚至没有挽留她,笑着目送她离去了!现在你才来说这一切都是错误的!凭什么!为什么你以前不来!你从来没有帮助过我们!凭什么要惩罚我们!”
他的父母绝望地瘫软在门口。
周边屋子里的人都听到了强尼的喊声,他们惊恐地看着屋外的他,觉得下一刻他就会被雷霆劈成焦炭。有些人甚至难以忍受地闭上了眼,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
强尼也是这么觉得的,他应该会是第一个死掉的人吧,他就要死了!
……雷声停了一瞬。
天上的人微微侧了一下头,虽然那个人很巨大,她低头的时候仿佛在看所有人,但强尼感觉,她现在正看着自己。
“我凭什么要帮助你们?或者说,神凭什么要帮助你们?”天上的人像是在反问强尼。
至于地上离强尼很远,没有听到他叫喊的人们,也多少察觉了天上之人似乎在和地上的谁对话。他们紧张地听着,渴求着一线生机。
是的,现在的生活确实很糟糕,累死累活做一年,不只赚不到钱,有的时候反而要倒贴钱,但这对他们来说,就是生活啊,自己的人生就是这样的,谁会去思考梦想、价值之类的呢?大家这么累,能看到的也就只有眼前的光景了,最希望的就是收成稍微好一点,碗中可以多一点油星,没别的了。
哪怕活成这样,他们也想活啊!不然早自杀去了,谁会继续忍下去!?就是想要活,所以才忍受了这一切啊!
山神教势力那么大,他们还有武器,他们侍奉着神明,好像从第一开始,他们就有别于平民们,他们是高高在上的天赐之子,现在怎么可以责怪平民不去怀疑呢?
天上之人还在说话:“你的人生是你在过,和神明有什么关系?献祭是自己要献的,自己送上门找死的,神明就算接受祭品,又凭什么要回应你们?而且是你的未婚妻牺牲了,又不是你牺牲了,别说得好像你做了什么伟大贡献一样。何况你们供奉的还是上不了台面的伪神,连智慧种族都算不上的区区巨魔罢了。”
“别人告诉你不要反抗,你就不反抗,这便是你的错。别人告诉你要相信,你就相信,这也是你的错。你明明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但你无视这些不对的地方,甚至放纵这些不对的地方。有的时候,无视便是一种罪。”
“我为什么要惩罚你?因为我比你强,因为我觉得你错了,因为我可以对你做任何事。”
强尼目瞪口呆地看着天上之人,他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应立刻死去,或许得到回应也是一些大道理,一些可能是他想象不出来的至真之理。但是他没想到虽然得到了回应,却是这么蛮不讲理的内容。
——神啊,圣女啊,难道你们就是这样的存在吗?
冥冥之中,强尼如此呼喊了出来。
天上之人似乎微笑了一下,她的嗓音很温柔,说的内容却残酷至极。
“是的,我们就是这样的存在。”
“你们人类自己的事情,自己不去管,却指望人以外的什么来管,是不是傻?”
其他村庄的人,听着天上之人和地上的某个人对话,他们听不到地上的人在说什么,但天上之人的话回响在了耳边。
有人陆续站了出来,他们不一定生活在同一个村子里,甚至有的是生活在镇上的,他们听不到对方的喊声,但他们却说了相似的话。
“那现在,我们自己的事我们自己管!我们自己的错误,自己来弥补!”
“有什么罪孽,让我们活着来偿还!”
他们不想死,只要能活着,他们可以做任何事!狡辩也好,讨价还价也好,厚颜无耻也好,想要活啊!而不是突然来了个什么伟力的存在,来追究他们犯的错,拿他们的命来清洗罪孽!
这些站出来的平民望着天上之人,两股站站,他们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活下去,听天上之人说的话就可以发现对方很任性,不是可以讲道理的存在。
但……反正也不会更坏了,不是吗?
天生之人沉默了一下,大家都觉得她的视线拂过自己,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几乎要站不住了。
良久,他们得到了让自己欣喜若狂的答案——“好吧,给你们一个机会,摧毁山神教,杀光那些渎神者,但是要记住分辨无辜之人。现在正是该你们思考的时候了。”
说完,天上之人便不动了,乌云没有散去,但雷声却停止了。
地上的人们举起火把,奔走着,聚集着,自发地找到了可以作为领头的对象,商议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
……
提提尔镇外的小树林,苏阳喘了口气,暂停自己手中搓着的大魔法,风仍然为她传递着消息。
现在就等吧,有这头上的乌云压着,那些人很快便会有结果。她只要封锁住神殿,不让神司神卫,还有跑去神殿寻求庇护的官员逃跑就行了。
苏阳干脆从空间戒指里拖出一张沙发坐了下来,掏出茶几和茶具,甚至有闲心给自己泡一壶红茶。
贝妮和贝尔很快粘到她身边,占据了她左右两边的位置,艾斯维尔没能抢占先机,便趴在她沙发的靠背上。
约瑟海姆也拖了张椅子出来,略带惊叹地笑道:“我还想着你是不是准备一不做二不休,杀光这里所有人呢,竟然只是鼓吹他们去反抗?”
“我怎么会这么丧心病狂呢?”苏阳看着茶灶上燃烧着的小小火苗,冷淡地回道。
亲眼见过她平叛时的铁血无情,四个侦察兵沉默不语。
亲身被她折磨得死去活来,平娜沉默不语。
侵入她内心世界差点被她的黑泥淹没,约瑟海姆微微一笑。
在遥远的奥汀帝都,被长女射过一箭穿透心脏的老父亲夏多布里昂,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
那些曾在神断决斗中,被苏阳反复燃烧反复治愈最后在数万观众面前成了赤身裸体光溜溜连根毛都不剩的法师们,齐齐颤抖了一番。
一时之间,小树林内没了交谈声,赛丽亚嘴里喃喃念叨的内容便被无限放大。
“伟大的圣女大人啊,伟大的圣女大人啊,终于降临了,我有罪,我也是罪孽深重的人,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天哪,伟大的圣女大人啊,伟大的圣女大人啊……”
苏阳盯着跪在地上闭眼念叨的赛丽亚,无语得很。
那些不知情的人就算了,苏阳虽然没有自称圣女,但确实是有意将他们往圣女的方向引导的。赛丽亚就不同了,她明明是从头到尾都有旁观到的知情者,怎么也搞得像是相信苏阳就是圣女的样子?
难以理解。
苏阳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半晌,约瑟海姆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是想让人们以为圣女降临吧,为什么要用陆乃的样子?用你自己的不行吗?或者随便捏造一个?”
苏阳很不愉快地回道:“这种临时想出来的策略,我捏毛啊,用自己的形象自称圣女,很羞耻的好不?而且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远方的人观测到这里的情况,我的脸暴露了的话,之后在德洛特的活动会变得很麻烦。”
“至于为什么用陆乃的形象……”苏阳翻了个白眼,“只要进过你的房间,谁都会对陆乃印象深刻……反正我脑子里自然而然就想到她了。”
“哦……是吗……原来不是因为你认识陆乃啊……”约瑟海姆意义不明地感叹了一句。
“我怎么可能认识一千年前的人?”
约瑟海姆微笑不语。
艾斯维尔高兴道:“现在好啦,那些可怜的人族终于醒悟自己的错误,应该会反抗压迫自己的坏家伙,以后他们的生活一定能好起来的!话说我们要不要暗中出手帮他们一下?”
苏阳嘲讽地笑了,“谁说他们醒悟了?”
“诶……但是……他们不是……”
“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说到底,不是真的反省自己的错误了,只是在无法反抗的强大存在面前,为了求生而下意识妥协罢了。人族很狡猾的,再蠢的人,也改变不了狡猾自私的特性。他们察觉到我对他们信仰山神教的不喜,而不是真的意识到山神教做了多坏的事情,这么短的时间,又受死亡威胁,怎么可能考虑得那么深刻?”
约瑟海姆慈祥地看着苏阳,语气很温柔,“什么‘人族’呀,说得你好像不是人族一样。”
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被泪流满面的赛丽亚打断了,赛丽亚将前额磕碰到泥土之上,激动地哭道:“伟大的圣女大人啊!我察觉到我的错误了!无视,确实是罪孽!我有罪!无论您要如何惩罚我,我都愿意接受!天哪,我为我曾经犯下的错误而胆寒!”
她的歉意是多么的真诚,完全不像演技,嗯,确实是发自真心。
苏阳无语望天。
——所以说,你这个从头看到尾的知情者,为什么会这么入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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