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涯客

    顾姜的手太干净了。小莲甚至无法想象这只手握着剑或者是刀的样子。可这不代表这只手不杀生。

    “你莫要杀我,好不好?”小莲又把对柳阳的那句话对着顾姜用了一遍,声音甚至比上次放得更轻更柔。

    顾姜终于笑了。

    先前那般作态,仿佛一场玩笑,他说,“我怎会这样做呢?”

    小莲转头看柳阳,柳阳说,“他当然不会。”顾姜算不上好人,可也绝谈不上坏,柳阳觉着顾姜是真的在开一个玩笑。他不知道,顾姜是真的动了杀心。

    [杀了她你也讨不着好。]

    ——怎么?我连这丁点自由也没有了么?

    [你也清楚,你那病就跟大姨妈似的,隔段时间来一次。不然,你怎肯把杀白玉魔的机会推给柳阳?]

    ——我一开始便没打算自己动手。

    [那你现在怎么这般沉不住气了?]

    ——因为她让我感觉很不好。我相信我的感觉。

    顾姜说,“你是个好姑娘。你做的很好。”他又说,“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不是么?”

    小莲杀了白玉魔,可她没有实力自保;顾姜想要名,他又需要那颗人头。一名一利,何乐而不为?小莲忽然相信顾姜不会杀她了,因为那颗头。

    她问,“你现在把赏金给我,那我现在就可以走了么?”

    “当然。”顾姜抚掌微笑。

    “好,那我一定把这个秘密守得死死的。”小莲抿了抿失了血色的唇,承诺道。顾姜不需要这份承诺,但她还是想把主导权握在手中。

    顾姜递过一沓银票。雪白的票子在他的手中,比梨花还好看。小莲去接那票子,在触到他手指的一刻,发现他的指尖比井水还冰寒。

    顾姜温和极了,他寻常也这么温和,除了方才。“黄白之物随身究竟还是招眼,我便与你换成了些票子。”

    小莲喏喏道谢,全然不见杀人的阴狠。她垫着脚,轻轻开了院门,又回头道,“我真走了。 ”

    顾姜还是笑,“好。”

    小莲这才放心的掩上门匆匆离去。她是怕死这杀星了。院子外边有一条青石小巷,连着大道,大道上店家铺子也多,让人踏实些。然后,青石板上的脚步声也消失了。

    顾姜一杯接一杯给自己倒着酒,月光酿成的酒气有丝丝甘甜。他问着直身立着的柳阳,“人走了。你若想说,便说吧。”

    “她的左肩有五瓣红梅。”

    顾姜问,“你怎么知道?”

    柳阳抱着剑,神情平静无波,他慢慢道,“在她脱衣服的时候。”

    “其实我已着人跟踪她了。”

    柳阳瞪眼。他一语不发钻进屋子里。

    [啧,他跟着你学坏了。]

    ——小姐说,我是个老实人。

    [你?你若老实,天下便没这么多事了。]

    顾姜气闷地又倒了四杯酒。

    ——可我真的是老实人。

    范员外的宅子在城西,本该又大又敞亮。范小姐的死就像阴云一样笼罩在这座大宅子里。可悲白发人送黑发人。今天的院子突然像炸开了锅,噼里啪啦张灯结彩,一派喜气。

    范老爷穿着惨白的袍子,就是他在范小姐出殡的时候穿着的。

    顾白衣揭了告示,带来一只黑木匣子,那是最好的拜帖。

    范老爷接过匣子。重,太重了,范老爷叹口气,把匣子放在桌子上。里边是仇人的头颅,怎能不重呢?

    白衣缉凶,义胆张屈。整个太原的百姓大都知道这事,纷纷拍手叫好。此等侠义之举,痛快!

    范老爷听过顾姜,姑娘们喜欢谈他,只因他又年轻又英俊,还有一身好手段。今日见了,才发现他比姑娘们说的还要英俊还要有气度。不单单是限于皮相的,他身上有贵不可言的气势。这往往会让人忽视了他的外表。

    范老爷说,“后生可畏。”

    顾姜说,“范员外是善人。在下做的都是该的。”

    范老爷哽着喉咙连道三声“好”。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面庞越发苍老,一条条深纹布在他愁苦的眉眼上。“你是我范家的恩人,这恩情不可不报。”

    “在下别无所求,仅仅需要这颗头。只因有别人也想要这颗头。”

    “好。都好。”

    年轻的剑客又充当起了马夫的角色。这次不同,他不必扮作那又黄又丑的模样。小姐盯着那辆精细的马车,等着布帘拉开。那只玉白的手拉起一角帘子,小姐顺势钻进车厢。

    小姐觉得不对,闺阁小姐才该是这般半抱琵琶半遮面的作态,这本该是她的事。可马车里坐着的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这不是反了么?该是她坐在车里半掩布帘才是。

    小姐问马车里端坐的白衣男人。

    “这就走了么?”

    顾姜道,“是了。天涯何处不相逢。那五瓣梅花的事,我已查出了眉目。”他说着取出一只锦囊。“剩下的事情,也许我并不适合插手。”

    小姐不接。

    “你竟说这般煞风景的话。”她嗔怪道。于是顾江搓了搓自己的鸡皮疙瘩。

    小姐又说,“你真没有什么想说的么?”小姐不是这样粘粘乎乎的人,可她一这样,顾姜就受不住。

    顾姜的面上看不出难过。“也许该祝你家业安康,长命百岁?”

    小姐提出一只黑色酒壶,扁圆形,底座方正。里边是上好的花雕酒,但她只留给自己喝,顾姜只能看着小姐喝酒,“你这祝福丁点儿也不好。”

    “大夫说,我活不过一个月了。”

    她神情淡然,喝酒如饮白水。她本不该喝酒的,可对一个将死之人而言,也没有什么顾忌了。顾姜静静听着。他的眼光掠过小姐枯瘦的手腕,薄薄的一层白纸似的皮包裹着骨头和淡青色血管。他又看看小姐的面庞,还是那样娇美,只是这样的恬静不过是妆容堆砌出来的。

    顾姜说,“我早说过你是亡命之徒的。”

    这短短的日子,她竟廋了这么多,轻的跟芦竿似的。

    小姐死死抓着酒壶,她抬起修长的脖子看向顾姜。“我本来就活不长的。”

    她又叹气,“只是下一次你来太原,见到的,怕只有我的坟头了。”

    “我一定在你坟头倒下三大白。”顾姜递过桌上一颗桃子,又大又饱满。小姐接过桃子便咬了一大口。这次的桃子是没有毒的。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小姐会有什么怕的么?没有。

    她只是……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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