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阁是这带最好的酒楼,朱红色的木漆牌匾,上边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斗大的字。很是狂放的草体,据说是当年一位名士路经此地,被这醉仙阁的美酒所吸引,赞叹不已,便赐下这幅墨宝。
那字疏狂有力,一顿一挫是连贯而不失节奏,一撇一捺的气势便足够将人镇住。并非只有武夫和官宦能让人心生畏惧,不过这字生的让人敬畏。顾姜只叹写这字的名士早已仙去多年,不然他非得前去一观风采。
那名士并不算声名显赫,没有入官场也没有处处卖弄才华。可顾姜经了这许多世,见过的文人大儒绝不算少——偏偏没有多少人能写出这样的字。
并非没有丝毫瑕疵,顾姜也是好字的人。他的“形”已达到了这条路的尽头并走到了死胡同——只能说是匠气。眼前这字不掩失误,一整幅浑然一体,只觉韵味无穷。
只有好字才会有让人陷进去的魔力。
顾姜叹了口气,不过语气并不显失落。“可惜了……”
柳阳跟在后头,一直一语不发的他显然好奇了。
“为何?”他硬梆梆地问。“你是在可惜他么?”
顾姜摇摇头,答案有些出乎柳阳的意料 。“非也,我只是在可惜我自己。”
“没有亲眼看看这样的人物。”
柳阳是江湖中人,尽管他的家族有些书香味,但还是无法改变他的不解。他并不明白顾姜这份突如其来的敬畏是怎么了,那人只是小有名气,手无缚鸡之力,怎的顾姜推崇至极?
顾姜对那黑肤汉子道:“我们进去吧,只管点最好的酒菜,不必客气。”
那汉子竟真的点了醉仙阁最好的酒菜,顾姜也欣赏他这点。
倒是个爽直的人。
小二有点诧异地打量了这奇异的组合,又忙前忙后地张罗着。这地方倒也讲究,小二身上是极干净的细布衣裳,手指修的整整齐齐,白白净净的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
小二把坐凳擦拭一遍,布置好杯碗果蔬,匆匆下了楼。不多说,也不多问。
汉子提着酒瓶直往嘴里灌,颇有些牛嚼牡丹的意味。柳阳不禁皱了皱眉。
顾姜不关注这个,他夹起一片酱牛肉入口。味道浓郁,很是有嚼劲,和酒搭配着开胃。那汉子也吃牛肉,不过动作要粗鲁些。
“最近白玉魔就在这一带犯案,好几位姑娘遭了罪。”汉子咽下嘴里嚼烂的三五片牛肉,目光里充满担忧,“上一个遭殃的是范员外家的独生小姐,可怜范老爷平日里没少修路施粥,如今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也不知下一个是谁……”
汉子叹了口气,又闷下一口辛辣的酒。
顾姜说:“我正是为了解决此事而来。”
汉子瞪大了眼睛。
“你不信?”顾姜一本正经,“我从不说假话。”
“我信!”汉子一拍酒桌,杯碗叮咚作响,“我信你说的话。但我并不相信你能做到。”
顾姜敛了敛带笑的眼角,肃然几分,朗声道,“小二,再来两壶醉仙酒。”说罢,他转头盯着那汉子,“现在信了不?”
汉子哈哈直笑,道,“信了,信了!”
柳阳更加看不懂这二人在做什么了,他瞅了瞅顾姜,又瞅了瞅那汉子,只暗暗摇摇头。
顾姜和那汉子喝的欢畅,空气里酒香飘逸,还有饭菜的甜香。汉子吹嘘这多年来走南闯北的经历,不过大多是废话,无非就是哪里的酒好喝又便宜,哪里的坊市最是热闹。
可顾姜听的很认真。他甚至忘了手里端着的酒杯。
都是无聊的琐事,而且大半都有夸大的成分。柳阳见着顾姜听的入神,也不打搅他的兴致。
他和那些个沽名钓誉之辈全然不同,汉子想。这辈子是第一次遇见顾姜这样的人愿意听他的故事,也愿意和他同席吃饭。
顾姜显然只是想请他吃饭罢了,不是为了问事,也不是图什么,因为想请,所以请了。不然早拿些银钱打发了便是。
顾姜很是敬佩这些手艺人的,这话一点不假。
汉子说着说着,就差把家底也扒出来了。说到动情处,是热泪盈眶,豪气冲天。
顾姜只当个安安静静的听众,他是个好听众。
汉子言罢,顾姜道:“想不到你也想做个大侠。”
“一场荒唐梦。只可惜我没那门路,没那根骨和悟性。这辈子也就只能当个卖炊饼的喽。攒钱讨个媳妇,生俩大胖小子就圆满了。”
顾姜有些憧憬。他说:“很好的生活。”
汉子愣一愣,他满以为顾姜这等人应该唾弃他这想法,说他胸无大志,却没想是这样的答复。
汉子点头,“是的,很好的。”顾姜端起杯子敬他,“希望你早日实现。”
“好。”
酒宴过后,买炊饼的依旧是买炊饼的,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已成为极珍贵的回忆,每每想起顾姜的话,汉子还是内心一暖。有些事,有些经历,也许并不起眼,但最终会沉淀在时光里。
顾姜没有骗他,他做到了承诺。汉子突然意识到,也许自己年轻时的梦并不荒唐,那些年轻人不是,他也不是。
柳阳换下沾了酒气的衣裳,问顾姜道,“这本是不必要的事。”
顾姜笑眯眯道,“有时候也是必要的。”
“因为善心?”柳阳问。“那是多余的东西。”
“那是必要的。”顾姜喝着醒酒茶,“一个人越是强大的时候,越是离不开这种东西。”
柳阳想起了石观音。石观音也强大,但她并不良善,也没有多余的怜悯。
他问:“那石观音呢?”
“我说的是这里。”
顾姜的手按在胸膛处,里边是噗通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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