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买会结束了,小镇中的游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夜之间便走了大半。剩下的多是群修行者,使出浑身解数与各大门派结交,妄图混个前程似锦。
楚真人自然与“上进”不沾边,此时的他正在乱哄哄的早市里吸溜汤面,还不忘把唯一一片肉挑进尘觞的碗里。
尘觞端着面碗发呆,热气腾腾的白雾扑在他脸上使得皮肤难得地有了些血色。见楚弈给他夹了片肉,尘觞忙夹了一筷子葱花还了回去。
楚弈:“...谢谢...不过没必要...”
“楚弈,我为什么要吃饭?”尘觞发现他不懂的事情越来越多了:“我是剑。”
“你不是了,你是人。”楚弈用筷子戳了戳他的胸口:“你有心,你是人,听见了吗?”
“...我是剑,我想当你的剑。”尘觞用手使劲按了按胸口:“是不是没有这个,就能变回剑了?”
“不行,你可千万别想不开把那玩意给掏出来。”楚弈慌忙抓住了尘觞的手:“当剑有什么好的,不能说话,不能吃饭。这么些个好吃的都吃不了。”
尘觞盯着清汤白水的面条低声道:“不好吃,没有那块绿豆糕好吃。”
“以后的,以后挣大钱给你买好吃的。”楚弈痛心疾首,暗道“养儿真难”:“不过不好吃也不能挑食,要感激有食物的日子。”
“为什么要感激食物?”尘觞用筷子戳了戳面条,放得太久都有点软了。
楚弈沉默,旋即又嗤笑出声:“因为没食物的日子很难捱。”
这时几位剑修走了过来,将佩剑放在桌上点了几份吃食。楚弈瞥了一眼,对尘觞传音道:“压制一下仙元,别被他们发现你是仙体。”说话的同时,又下意识地摸了摸扎在头上的白色发带:“吃完快点走...”
“为什么?”尘觞想回头看那群人,却被楚弈制止了:“若是暴露了你就是当年那柄仙剑,他们肯定要抢你。我这么弱,护不住你。”
“那就先下手为强。”暴躁剑哥瞬间来了精神,把那碗黏成一坨的面条推到一边,一撸袖子就要干架。
楚弈只得揪着他的后脖领子将其拖走,惹得路人纷纷侧目。而那群险险逃过一劫的弟子们还全然不知地交头接耳道:“那两个小哥儿真好看,尤其是那个矮的,瞅模样就挺机灵。”
另一同门师弟则叹口气:“要是以往,我肯定要上前问问愿不愿意来咱们门派,然而现在人人都挤破脑袋往明尘宗里钻,咱这种小门小派十几年没收到新弟子了。”
“行了别抱怨了。”年纪稍长的一位弟子皱着眉搅和了一下面条:“明年太鹏山论武拿个好成绩才是正格的,不然咱门派何时能出头啊...哎哟这面怎么这么难吃。”
楚弈把尘觞拉到了人稍微少一点的地方,指了指自己脑袋上的发带,压低声音道:“你还能看出我是非人灵质吗?”
“能。”尘觞点点头,继而聪慧无比地问道:“那发带有玄机?”
“对。这发带能将我的灵质伪装成正常人。”楚弈解下发带,放在手中细细端详着,心中有些惶恐不安:“但是这次我复活以后,发带好像失效了...不知是不是被雷劈坏了。”
“我有办法。”尘觞将发带拿了过来,在掌心中轻轻摩擦了一阵,一道白色流光攸地钻入了发带,接着整个发带上下浮动了一瞬,如同一只蝴蝶在空中打了个璇儿,最后稳稳地停在楚弈头发上,将发丝重新拢了起来。
楚弈咧大嘴笑了:“不愧是仙人,靠谱!仙人也给自己做个伪装,成不成?”
尘觞闭上眼睛,将体内的仙元凝结于丹海,又双掌结印附在体外,再睁开眼时,眼中那夺目的金光已消失不见,重回了深棕色。
“你这都是跟谁学的法术?”楚弈在惊叹之余又甚是狐疑:“这法术我都不会。”
“不记得了。”尘觞又伸手帮楚弈正了正发带,将落下的一缕鬓发塞了进去:“我有好多事情不明白,不清楚。”
“那没事,以后我慢慢告诉你。”楚弈觉得头发扎得有点紧,导致他眼角有点上斜,但仙人亲手帮你扎头发,哪儿有嫌弃的道理!楚弈便任由自己成了个三角眼,同时抬起爪子帮尘觞擦了擦脸上的油渍。
尘觞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楚弈,用手去摸他的嘴角,向上拉了拉:“楚弈,你再笑一笑。”
楚弈不明就里,茫然地尬笑了一下。尘觞微微摇头:“没有刚刚好看……”
楚弈低哼道:“爷又不是卖笑的,想看自己笑给自己看。”
“我不会。”尘觞用两根指头撑了撑自己的嘴角,脸蛋却跟有个弹簧似的,一松开便扑棱垂了回去,恢复成了苦大仇深的表情。
楚弈被他的举动逗乐了,抿嘴笑出一对儿浅浅的酒窝。尘觞顿时瞪大眼睛又去摸他的脸:“好看。”
“仙人无情无欲,你不必强求自己。”楚弈想了想,到底还是补了一句:“不过我还是挺想看见你笑的,这样我就有个能陪我说笑解闷的人了。”
尘觞便又使劲揉了揉脸,试图搓出一个微笑来。楚弈见他把俊脸糟蹋得青一块紫一块,仿佛是看见上好的肘子肉刚出锅便掉地上被人踩了一脚,心疼得直倒抽凉气:“好了好了,慢慢来,不急这一时。”
“我不懂的事情又多了一样。”尘觞环视了一圈熙熙攘攘的大街后,又将视线落回了楚弈的发带:“其实我一直想知道,楚弈到底是哪个界的人?”
楚弈沉默了许久后,最终只嬉皮笑脸地含混过关道:“以后这个问题不要再问了,因为我也不知道。”
遮掩住了自与众不同的灵质,楚弈走在大街上明显有了底气。再加上身侧有仙人作伴,楚弈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横着膀子在凡间瞎折腾了,便牵着尘觞沿街凑热闹。
大街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商贩的叫卖声。有一种饿叫做“你爹觉得你饿”,楚弈认为尘觞一直没吃饱饭,便给他买了一些点心,全然忽视了仙人是不需要吃饭的。
银子很快花了个精光,尘觞抱着一大包点心,嗅着浓腻的甜香味,侧首看向身边哼小曲儿的楚弈,突然发现楚弈好像比许多人都矮,因为他能看见楚弈的头顶璇儿却看不见别人的。
一股淡淡的不爽充斥着尘觞的内心,并且直接反射到了实际行动上。尘觞拿出一个豆沙包,强行塞进了楚弈嘴里:“楚弈好矮。”
“...???”楚弈正在思索如何应对陆轻羽,毕竟这位占卜师搞不好是自己余生最大的隐患,便被突如其来的硕大豆沙包塞了个满嘴,滚烫的豆沙馅儿差点没烫哭二百岁的楚真人。但包子吐地上又可惜,逼得他不得不叼住包子呼哧了半天,腮帮子跟个鼓风机似的将热气吹了出来。
待楚弈把包子咽下去,第一件事便是跳起来戳尘觞的脑袋:“长得高了不起?!爷就是矮!但是爷会蹦!!”
二人正在打闹,身后忽然横冲直撞来一辆马车。尘觞面对着马车,反应得自然更快了一些,越步将楚弈拉到了街边安全的地方。楚弈被那马车带起来的灰尘呛了个喷嚏,模模糊糊地看见马车车窗里好像掉出个什么东西。
马车走远后,楚弈在地上扫了一圈,果真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布娃娃躺在菜摊旁边。楚弈将娃娃捡了起来,对周围的人挥了挥:“是你们掉的吗?”
众人摇头,楚弈便认定了布娃娃是从马车中掉下来的。娃娃的衣服略显老旧,脖子上还有道缝线,针脚做得很差,甚至把头给缝歪了。楚弈便随手把娃娃又扔到了街旁,只道是有钱人家不要了的玩具。
但不知怎的,刚走了几步路后,楚弈又莫名其妙地折了回去,盯着布娃娃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它好像有点可怜,黑豆似的眼睛委屈巴巴地瞅向自己。楚弈被这幼稚的念头惹得想笑,身体却很诚实地弯腰将娃娃重新捡了回来。
“楚弈,不要了。”尘觞也觉得这娃娃不是什么值钱物件。
“我曾经,也有个布娃娃。”楚弈将娃娃抛起来又接住:“跟它一样丑,后来坏掉了。”
尘觞对楚弈的前言不搭后语表示理解困难,但还是任由楚弈将娃娃带走了。其实楚弈自己也说不上来,怎么就“屈尊”捡别人丢弃的东西。就像是大道无形,穷极一生也不过参破个一星半点,世间有些事情说是冥冥之中,其实不过天道命盘轮转的一次造物无言。
所以当楚弈把娃娃给尘觞嗅了嗅,牵着仙剑牌寻回犬一路寻找失主时,正撞上刚刚那辆马车停在城门口,一娇小的少年似是感知到了什么怯怯地走了过来。
楚弈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十米开外,待他把少年的模样看了个仔细,第一反应竟是掉头就跑,身后则猝然响起磕磕巴巴的呼喊:“娃娃...我娘给..我...我的...!”
声音带着哭腔,令楚弈脚下一绊,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些晦暗的画面。于是楚弈又干了件更匪夷所思的事儿,一个急转弯扭头跑了回去,将娃娃塞入少年怀中,又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这算你欠我的,以后不得再坑我了!”说罢拖着尘觞疯一般地逃走了。
少年抱着娃娃愣住了,下意识地揉了揉被拍过的脑袋。这时马车中传来一不耐烦的咆哮声:
“小羽!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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