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害怕?
定定的回望着自己的长兄,浮黎忍不住勾起一星点的苦笑。
那可是他唯一的弟弟。
浮黎这般想着,心底不由生出了丝怅然,在漫长生命里存在所有的悲欢喜乐都与同一个人息息相关,这是件多么令人悲伤又多么值得去感激的事情。微阖目,他在静谧的缝隙间想了很多,未了,自唇齿间吐露的话语便只得如此一句。
“长兄是觉得,我的害怕是一种错误?”
“是非对错从不存在标准答案,端看个人理解。只是,浮黎你可明白,有这种想法的你……”
太上注视着他的弟弟,像是能够看透那些顾虑与犹豫,好片刻,待得浮黎表情越发僵硬,他方才移开审视的目光,声线骤然变冷,“真是傲慢啊。”
对长兄评语,浮黎唯有苦笑。
的确,害怕自己会伤害到弟弟,于是连触碰都需要刻意放缓力道,小心得不能再小心——这本就是强者对弱者俯视式般的温柔。
可不就是傲慢。
确实不该回昆仑,至少在他真正理清楚前,他们不能这样下去。
明悟往往只需要一刻,放下却不知要割舍多少血泪,所以世人总是把明白跟行动分为两件事看待。浮黎微抿唇,定定的看着他的兄长,“我原以为大兄您永远不会点明的。”
不会吗?
唇沿边隐约浮现了一抹淡笑,太上望着他的弟弟,作为长兄,在三清相处间他却一直作为一个局外人般的存在,不是不关心下头两个弟弟,只是下头两个弟弟生来便较自己更为亲厚些,后天上,自己又生性淡薄,见浮黎揽过照顾幼弟的职责便也懒得去费力,因此待得他自闭关而出看到两个弟弟的黏糊劲,太上甚至觉着自己有点可有可无。
不知道的怕还以为盘古只有两清,但这也没什么,既然自己不愿入世,自然就得去接受这个差异。
然,到底是有点不甘心的。
或许他也没像自己所想的那么没有一点私心。
“可能是因为…”
太上笑了,哪怕只是一瞬,也如惊澜幽潭,潋滟间无限旖旎,“我有两个弟弟吧。”
太上有两个弟弟,浮黎是最稳重的,这点他不否认,只是凡是涉及了玉宸,浮黎总会变得患得患失,全然不见此前理智果决的模样,对此太上是不满的——兄弟关系好这没什么,但好似一人,背后所代表着的东西,令太上感到了恐惧。
他有两个弟弟,就只有两个了,不会多,但却不能少了谁。
这是底线,他对两个弟弟唯一的要求。
在等待着浮黎回答的间隙里,太上就着温柔细风如是想到。
“那于长兄而言,玉宸是怎么样的存在?”
良久,浮黎问道。
怎么样?
幼弟是种很麻烦的生物,太上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也很贴心。
会陪着他炼丹,虽然常因为睡着后滚到炼丹炉里头引得三昧真火暴动,最后丹炉爆炸糊他一脸灰。
会帮着他种药,虽然他这头种下的与那头被只会帮倒忙的弟弟糟蹋掉的数目永远都不对等。
也会乖乖认错,虽然他知道弟弟永远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到底是错在哪或者诚恳认错打死不改。
但无论如何,是好是坏,那都是弟弟。
却也只是弟弟。
望着身侧的仲弟,太上目光微闪。
这一点,你可明白?
浮黎。
“本尊既然做出这样的选择,那些代价本尊自然也全盘接受,只是……”
唇边泛起了一点笑意,如昆仑山巅初融的雪,说不出的冷,元始的善尸凝视着对面的白衣圣人——世人常赞誉太清圣人性情淡泊无尘,若昆仑山底深埋的白玉,端方温润,但真正了解昆仑玉的都知道,玉心是捂不暖的,他比昆仑冰雪都要冷。
真真是表里不一的典范。
压下视线转而将目光放在手边的茶盏,他道:“昔年你多番劝本尊,如今看来,真无半点私心?”
“私心,谁没点私心,也是没想到。”
善尸嗤笑一声,精致眉眼间存着点嘲讽,自封神落幕,红尘喧嚣便再没沾染上昆仑这方净土,而他也无需再去天庭看昊天那张野心勃勃的脸,这日子真真是好极。
若现在不用面对眼前这尊不速之客的话,那就完美了。
“没想到最后陷下去的是自己?”
老子不语,善尸不由在静然的间隙里重新审视这位无情道大成者。俊美无俦的面容上一双桃花情目是点睛之笔,伏羲所著的相书上说,桃花眸者,目色迷离似雾,眼波流转间若灼灼桃夭,只消一眼便轻易陷入那片桃色风流之中,迷情而不知。这是多情人才有的眼型,偏生是安在了此世最淡漠的太清圣人身上,明明该是顾盼风流的,此刻却如一汪清水透心彻骨的冷了尘世旖旎。
拥有如此矛盾特质的你,究竟有情,还是无情?
显然老子不欲回答这问题,淡漠的表情毫无变化,“你是在替你本尊打抱不平?”
善尸不接这茬,转而问道:“圣人与本尊之间的事,与我无关,但圣人此番,不会只是寻我喝茶的吧?”
“是有一事。”老子淡淡道,“蟠桃宴快到了。”
蟠桃宴?
闻言,善尸差点没冷笑出来,蟠桃宴是出了名的无好宴,回回都得出点事,上回就是封神劫的导火索,谁知道这次又能出点什么破事,现在他寻不到本尊便找自己去出这头,本尊能给好脸色才怪。
别到时候自己落个里外不是人。
“想让圣人驾临?只怕昊天受不得。”
老子慢悠悠道:“自然是不用他去,可总得有个代表露面才是正理。”
感情本尊不去我去?善尸亦冷笑,“本尊令我留守昆仑,岂有违背之理。”
“你若不去,我只得闯闯清微天请一请我这位尊贵非常的弟弟了。”言至此,老子似是无奈般叹了口气。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摩挲着杯沿的手指顿了下,善尸微眯眼,默默的端起茶盏思考着要不要往那张淡漠得十分欠揍的脸上浇一把。
觉得太清是个好哥哥不坑弟的本尊你当年到底得多缺心眼啊?!
少顷,善尸放下手中茶盏,面无表情道:“既劳烦你屈尊上昆仑一趟,我岂有拒绝的权力。”
得到答复的老子满意之余,忽而道了一句:“他是下了决心不再出来了?”
“是与不是能改变什么?倒是你现在的样子,不觉得很熟悉吗?跟当年的本尊一模一样啊,修习无情道的太清圣人。”善尸唇畔的讽刺不减,“愿着圣人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弟弟,那合该只是弟弟。”
“这是自然。”
老子淡淡的看了元始天尊一眼,眉眼间恍惚中竟有了一丝苦涩,他似乎对这一切有种看破后续剧目的透彻以及不想继续演的倦怠。
“浮黎三尸里却是善尸你最明白,但你也不明白,不明白这一切……早就没意义了。”
留下如此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老子翩然离去,全然不顾对方不要钱往外丢的寒气。
真一如既往的任性呢,这个兄长。
“没意义?”
面上神情无甚波动,善尸阖眸凝思片刻,转而传音招来座广成子。
“此次蟠桃宴席,你随为师出席,且去准备一二吧。”
“老师这是……”
广成子有些惊讶,他知道自家师尊是有多厌烦去九重天的,怎么今个破天荒主动了?
要知道现在天庭上头一大半都是截教的弟子,凡是他们阐教的上去,回回都是修罗场好不好?!
您这是要搞事啊!
抬头飞快的看了眼自己老师遍布寒霜的脸,广成子心思转的飞快。
老师这模样难道真是要去拆九重天不成?
还有,老师说准备,这是暗示自己跟师弟师侄们通通气,到时候也去助阵把场子撑起来?
这是要开撕的节奏啊!
可这要撕谁,通天小师叔不是被道祖扣在紫霄宫思过吗?
他要不要找截教那帮疯子还有多宝那群秃驴通通气,对一下剧本?
一眼就看透了这大弟子内心的各种小剧场,低垂眼睑,善尸解释了一句,“你师伯特意前来邀请,为师少不得走一趟。”
是大师伯准备搞事情?眉宇不由一皱,广成子问道:“大师伯这是……有何打算?”
“除了你小师叔,谁劳得动你师伯。”
似是想到了什么,善尸唇边慢慢的绽开一抹意味不清的笑。
见着自家师尊忽而笑了,好歹也是大弟子,对自己师尊的揣摩总是比旁人多几分,广成子的胆子不由大了几分,问道:“老师似乎有点高兴?”
高兴么?
善尸微一愣,旋即敛笑,又是一派冰雕雪砌的冷漠模样。
谈不上高兴不高兴,他只是突然发现原来圣人……
远眺天地,雪茫茫一片光景,再望着九天清霄,善尸精致的眉心无端中生出了一点点叹息,近乎悲悯。
即使有个圣做前缀,你也是个凡人呵,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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