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是否会存在着一个分叉点,而由这分叉所延伸出两条路,究竟是殊途同归,还是黄泉碧落?
这是个相当宏达的命题。
然而,却没有答案。
因为以如果二字作为前提的假设,本就是世上最苍白的谎言。
但,如果有一个重来来过的机会摆在面前,你怎么想?
通天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该高兴,隐隐的他只觉得一点悲哀蔓延上心头。
太一。
心底描摹过这两个刻骨铭心的字眼,目光从那熟悉的面容上移开,通天微抿唇,沉默的从火坑里上了去。
“你还好吗?被太阳真火烧真不太好受……不是,我的意思是很抱歉。”
少年太一试图对刚才行为进行解释,似乎很着急,话语已经急迫到语无伦次的地步,这使得通天心底诧异——强者无需给弱者交代,在这个奉行丛林法则的年代里,弱小就是最大的过错。
“无事。”
通天止住了他想坚持的动作,解释了一句后转身便想走。
然而却被拦下来了。
面无表情的转过身,通天先是盯着自己那只被拽住的袖子,待得对方讪讪松开手后,方才抬眼看向对面站着的少年太一。
少年太一身着的是绘有九耀辰图的纯白劲装,并非是受封东皇后惯常的金服玄衣,大抵在久远的过去里太一也曾是这般穿着,但那些年少轻狂的光阴距离现在已隔了浩渺岁月,通天甚至都想不起初时的太一是个什么模样。只能拿着印象里的东皇与如今眼前这少年太一相对比,却发觉这已不是由白转玄的变换,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面目全非一词。
他本就不是他啊。
通天心底轻嘲,即使对面的少年有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眉眼,甚至与梦里所见的东皇毫无出入,可通天却也清楚的知道,眼前的少年太一,不是他的太一。
就像通天不是玉宸,玉宸的兄长也永远无法与通天的兄长等同一样,若真把二者等而视之,才是最大的侮辱。
所以才讨厌,讨厌那些感觉熟悉实则陌生的故人,讨厌这个不属于他的洪荒。
目光从少年太一身上滑开,越过肩膀看到其身后的郁郁葱葱,苍天古木,灵气逼人,万物尚且处于新生状态,一切都如此美好,偏偏他早已看过不周山倒塌后破碎的结局,目之所及的越是美好,心底便越发觉得虚假可笑,通天厌倦的低垂下眸子,晦涩的情感在没有外界危机加迫时被凸显了出来,那种厌倦到企图毁灭一切的恶意,在心头叫嚣着,从未停歇。
“你想做什么?”
“对不起。”
熟悉的嗓音将那份歉意带到耳边,许是话语里蕴含的关心太过纯粹,一如朝阳驱逐走暗夜,又或许是通天意识到再放纵这股情绪下去会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到底克制住了自己。
元神的某处隐约听到一声颇为遗憾的叹息,寒暑不侵的圣人也为之前的想法感到了一阵寒凉,待他再度对上那双澄澈的金眸时,已压下了那些暴戾的念想,他又问道:“你想做什么?”比起上一句话,语气已接近于平淡。
“那个…”
少年太一踌躇了一下,很快他就下定了决心,“我们……我是说,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问话被少年说出来时隐隐已有笃定的味道,然而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通天微皱眉,转而又舒展开来。
“我不认识你。”
好似希望加深这种说法,通天补充道:“我记性一向很好。”
上清跟太一之间的羁绊究竟是不是一场灾难?
这个答案很难给出,世事本就难以用一个词汇来下定义,对与错,情与理,两相对立却又是两相统一的存在,通天也问过太一类似的问题——在赤明劫刚起时,他就曾言明不会插手巫妖事端。
彼时太一回答说:你不插手,挺好的。
这个答案既在他意料之外又感觉理所当然。
通天凝着跟前的少年太一,顺着金眸璀然辉色一路望进久远的过去。
说那话时,他坐在一片青萍之上,隔着一池娉婷碧荷凝着岸边立着的太一,这一方水池孕育了十二品净世白莲,后被他以神通法术移至蓬莱,寻常他极喜欢在这打坐,因为这儿总能令他心神宁定,偏偏此刻却失了效,他的心乱极,为了太一那句挺好。见他不语,金眸浅浅凝练出一点笑意,“怎么,很意外?”不待他回答,太一径自说了下去,“唔,依着常理来说,我应该生气的,身为朋友却临阵脱逃,这算什么朋友,或许我现在该开始后悔怎么就认识了你这样的朋友,甚至我该告诉你,当初,我后悔救你。”
他感到了一丝意外,恰好看进太一眼中,金眸仍残留着星零笑影,太一笑道:“你是这样希望的吧,通天。”
被点破心思的通天强稳住心神,凝着疏离表情,他将目光偏离向别处,“太一,我从不良善,你应该知道我会怎么选。”
“的确。”太一却弯了弯眉眼,“可你为什么不看着我说这话?”
他唇角的笑意不曾淡却,“把太一一命与洪荒一起放到天平权衡,你的选择,我不意外,论理我该恨你的,毕竟太一的劫数,一半都是因你而来。”目光穿过叠叠清荷,落到他身上,一如披落肩头的暖阳,拥有着慈悯宽厚的力量,“但圣人,你不懂,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理性可以左右的,那些超乎于理性之物的东西才是决定一切情感走向的关键,而这,是我不恨你的理由。”
“若我们素未谋面,或许我会考虑怎么杀掉你来解决天道布下的生死局,这也是你现在想要的,但很可惜,那是假设。”翩然落足于一叶浮萍,在通天紧蹙眉眼的凝视下,太一缓步穿过层层荷叶走到通天面前,“因为我不恨你,所以我的结局,你袖手旁观好,或者推波助澜,我都能接受,也从未想过与你反目,显然这不是理性思维可以得出的结论,但现实就是如此,通天,从我认识你那一刻开始,这是注定了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你想借此迫我断了这份情谊。”
手指凉凉抚过通天眉眼,熨平其上波澜褶皱,少顷,太一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可通天,你并不合适演戏。”
心念转过百千个话,终究都如泥牛入海,悄无声息的散了个干净,通天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好,只知这份亏欠已是厚重,却不能再增加了,不论如何太一必须活下去。垂眸凝着水面剪影,他不着痕迹地掩去眸底蛰伏的思虑,定定神,继而冷言道:“倒是你想差了,我很惜命。”
“请对着我的眼睛说这话。”
他半跪下身,视线于通天平视,直到那一刻,通天才发现,那双澹然的的双眸里始终倒映着他的模样。
通天半晌哑言,几乎狼狈的目光线移向了别处,入目处碧色盈盈,水光潋滟。
“我之前就好奇为什么你这一池清荷却没一朵莲。”太一也顺着通天的目光将视线远投至清荷之间,忽而他轻笑了声,“现在,我想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通天心中浮转过如此疑问,太一却不会回答他,金眸凝了会碧荷,最后落到他身上,目光温和淡泊。
“天道一直想我死,我知道,你想护我,我也知道。我此番来,只是想告诉你,通天,够了。”双手捧起通天双颊,迫他看向自己,“不需要为我做什么,你不欠我什么,也不需要为此愧疚,这是我的选择,是生是死都是我的意志。”太一眉眼间骤然蕴起一点深邃的情绪,“这都不是你的错。”
通天并未反抗,只抬眸定定的看着太一近在咫尺的面容,似一种无声的反驳。
“你现在大概想问我为什么不肯顺了你的意跟你斩断因果,你总是有这么多疑问,什么都非要研究个因果明白。”
此话恍若呓语,太一唇边溢出了一丝笑,通天见过太一几乎所有的笑,张扬夺目的、矜持含蓄的、甚至是复杂无望的,却没有一个是能如此柔软,对,柔软,太一一生不论是处于朝阳的青年还是晚霞的垂暮都合该是光芒万丈的,他不合适‘柔’这个字眼,东皇可以温和却万不应有温柔,在太阳真火里诞生的皇是不会有这种软弱感官的,可那时候太一的笑,仿佛嵌入了漫漫浮世万丈红软,温柔的不可思议。
“若非要说的话,我想,这只是舍不得。”
“大概,我早已对你一见钟情。”
太一是这么说的。
一见钟情
这个词所涵盖的内容之广,全然无需仅限于情爱,用以释义彼此间的友谊也一样行得通,就像他第一次看到太一时,心头也曾充斥着莫名的欢喜,那种发自于元神深处的悸动,仿佛是红尘漫漫里缺失的一窟终于被填满所带来的满足。
所以他才会在病得糊涂时几乎执念般结交下这个朋友。
乍见之欢,久处不厌,这种感觉他懂,可谁能想到,缘是缘,却是孽缘,他从都无惧于天命,可强求来的,终归得还回去。
倒不如从未相识。
可这样的话通天却无法对眼前这个少年说。
“是吗?”
少年太一话语里隐约有了点沮丧的味道,通天肯定点头。
“可能是我认错了,那现在我们来认识一下吧。”
他扬起笑颜,宛如初生朝阳破开混沌那一瞬的光,璀璨夺目,刺得通天都不由恍惚了下,误以为是时光交替,耳畔遥遥有一道声音自久远过去传来,与当下之音完美的叠加在了一起。
他说,“太一,这是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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