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啊,来啊,过来啊。”
众美人或立、或坐、或扮相清雅、或笑得娇媚,紧接着娇软喘息接踵而至,足以听得面红心跳。
看了会,玉宸道:“红颜枯骨。”
话语刚落,前方美人化作飞烟,‘良辰美景’未能引起他的瞩目,他拒绝走过去,却也脱身不得——印象最后停留在罗睺那句话中,紧接着世间恶意兜头向他迎来,浓郁的恶所汇集成的漆黑泥泞将他元神吞没,他便陷在了这恶意中,除了仅有的一点清明外无法挣扎出来,而那泥泞还在贪婪的试图着吞没那点清明,试图让他彻底沉沦。
若沉沦了,只怕再没有醒来的可能。
玉宸如此告诫着自己,每每有所见,皆是默念《清心诀》,成效尚可,但除却固守自身清明,以他微薄之力还是无法脱离。
眼见着前方黑暗波澜又起,这回于黑暗中走出的是一个道人,白衣墨发,眉目清冽,周身凝着股森冷寒意,行走间切合于道理,举止雍容而典雅,堪为众生典范之首,天尊至圣,可望而不可即。待望向他时,眸底冷意微溶,似枯木逢春,整个人一下子从冷冰冰的神坛上步落红尘,白衣道人招手唤道:“弟弟过来。”
哥哥!
玉宸深吸一口气,艰难的撇开眼。
诚然,情爱与□□他不懂,但却非是无情人,这恶意端端是好能耐,能把内心一点点的情感放至无限大,稍有动容便得随了其所愿步足黑暗。
不想收起影响,除非……
万念不沾。
有一瞬他想到了无情道。
无情道有五境界——
无知曰无情、入世曰解爱、情深曰癫狂、爱弭曰淡薄、无念曰忘情
“至大成者自可无所动,达臻至境当得无殇厄,如果能如此超脱,未尝不好。”
通天讲解无情道时,眉眼间总不自觉的捎上了丝怅然。
往往这时,他就奇怪:这家伙怎么就这么熟无情道的套路?
通天绝对有隐瞒,这点他确定,但他也相信通天没骗他。
“欲万念不沾便得无念可想,无念可想才达忘情境。”
低低重复通天说过的话,其中含义显然易见,这也是他所迟疑的,未尝不好,反过来说就是——哪里好了。
“与其为未来担忧,不如留下来,这里什么都不会发生。”
闻言玉宸看了过去,白衣道人伸出的手并未收回,他仍在等待着回应,神情淡然,竟像是笃定了般。
玉宸摇头,“你不是他。”
“这很重要?”白衣道人笑了,“都是这脸、这性格、甚至只要你想的我都可以满足,这不正是你需要的?”
玉宸却不接这茬:“好与不好那都是我哥哥。”
“这人世的情感还得分人不成?不该是看谁对你好?”白衣道人道,“你看看你的未来——亲尽、友亡、徒叛、师恩绝,你可是一无所有了。”
“旁人怎么做与我无关,选不选择费心却是我的事。”
他说的极缓极慢,却是那般坚决。
“而我不信命。”
白衣道人不为此而恼,饶有兴趣道:“但你信了这未来,你想改变它。”
“心有挂碍方生万般恐怖,我承认我的害怕。”
心中骤然闪过某种猜想,玉宸不动声色的打量着。
“你真的了解?你确定他真没半点骗你?”
白衣道人笑得意味深长,抬手虚虚一划,天地画面骤转——从万仙阵下到了诛仙阵中,从昆仑宫里到不周山前,时光之河仿佛被人为的倒行了,一条横贯天地初起到天地幻灭的线隐隐浮现于黑幕之中,整个天地都颠倒了,这是何等荒谬,又是何等光怪陆离。
仰视天际,玉宸凝望着天地开辟起唯一亘古的北辰,任凭尘事多转,这份相伴自从天地伊始起,也必然陪着走到覆灭那一刻。心有所悟的伸手,那一瞬,星河倒悬,被揽入怀中的北辰浸透苍凉。
“…这天…容不下…皇的。”
隐隐间他听到通天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声音低哑,却带着决绝的味道。
容不下的皇。
他曾经得到过另一个自己的感受,所以他明白。
“你说得便是失,世事没有两全之地。”
场景几度转换,最后停留在荒野,四周剑光不绝,哀嚎不绝于耳,即使明知是假,可当一道白光穿过自身,视线内出现那张熟稔的冰颜时,玉宸恍恍间心底还是升起了些酸涩,他低声道。
“也许你是对的。”
通天曾评价:他天生合适修这道。
面对极目远眺都看不到尽头的黑暗,玉宸几乎是本能的抚上心口,刚刚幻境里那种渗入元神的森冷却仍残留于心,低头看去,掌心如玉石雕琢般洁白。
他竟都不知道自己何时有了如此形态。
握掌成拳,玉宸叹了口气。
他不傻,刚刚所见应该是通天的记忆。
也不知那恶意是怎么弄到的,这是个问题,还有一点他很在意,那一剑是真真有瞬动摇了他,在险些沦陷时,隐隐有一道暖流注入了元神才给他机会自救,不说那暖流是何,这无情道也真是厉害,之前那种不断拉扯的引力如今竟是消失了,连着幻境也尽数泯灭。
望着四周恢复的黑暗,玉宸有点拿不准,事情一桩接着一桩都是怪异至极,他也说不准是不是恶意的下个谋算,偏偏现下他又没了那种随时殒命的惊悸,心如止水,隐隐感觉自己超离此间,那一切无法有所触动。
“这是你的本貌?”
玉宸试探着问道,恶念不答,接着天地旋转,场景又是一变,是刀山血海,是尸骨森然,是天地崩溃,是生灵涂炭,无数恶灵纷纷向他涌来,形形色色,众生百态,最后竟都化作了统一的表情——是怨、是恨、是恶、是邪。
这由世间仇怨苦恨凝结而成的恶,竟是如此悲哀。
心有所感,玉宸在短暂晃神后也发现了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比之经历所勾动的七情六欲,真正厉害的该是众生之恶。
若之前也是如此,他只怕不到片刻就得道心破碎。
玉宸清晰的认知到这点,转念便思及此前意图毁他道心的东西,隐隐有了些猜测,但没有证实前他不打算下定论。
令他有点惊奇的是他能在天地恶意前毫不受影响,这与那份脱离感有关,感觉现下就像是在看戏剧,任凭它舞台上危机四起也伤害不到场下的自己。
玉宸想这或许与无情道有关,但在众生恶念面前他这点道行压根不够看,忍不住皱眉,四下环顾,这一看他险些惊讶出声。
不远处盘坐着个道人——红衣艳艳,姿容倒是清绝。
通天!
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玉宸怎么认不住通天来,旋即他又看出了点门道,眼前这道人与他认识的通天差距还是很大的。
他认识的通天永远都是面容沉静的,任的外界风霜加身也难以动容,也不能说是毫无所动,只是他的神情太淡,淡的那点子伤痛仿佛不曾停留于他的心太久,玉宸也觉得通天他就像是潦草几笔勾勒起的淡墨美人,轻易便能从举止神情间看出那种漫不经心的散漫。
通天对什么都够漫不经心的,哪怕是他自个的命,他也看的足够淡。心有余悸想起前事,玉宸抽了分心思去对比这两人,通天把自己活的漠然,生与死在他眼中都不过是苍白的两个字,而眼前这道人则不然,便是一致的面容,却能如浓墨重彩的一笔,是黑暗里点燃的明炎,灼灼焚烧于世,鲜活极了。
他走到那道人跟前,试探道:“通天?”
目光落在黑暗某一个点,通天仿佛没听到,世间恶意不断向他涌来,又在他周身环凝着的青光下被净化一空,两相对持下他身周三步形成了片与此间格格不入的净土。
伸手在通天眼前挥了挥,见通天还是视而不见,玉宸已经有了猜测,当他伸手触碰通天却直接透了过去时,已是明白这怎么回事了。
这分明是把之前的代入版的记忆变成了旁观版。
给出如此定论,玉宸有点庆幸也同样有点不解——一个人的记忆是他所见所闻构建而起,记忆是片面的,构建不起一方四面周全的世界,那现下这般又是为何?
疑点不嫌多,在想的脑仁疼时,玉宸苦中作乐的想到,却不等他如何,那个正跟世间恶意对抗的通天猝然吐血,霎时间有如被生生抽取了支撑的气力,神情萎靡至极。
变故来得太快,他有点反应不能。
通天像是忍耐着疼痛,甚至因为忍耐不住使得些许异样浮现在眉眼间,目光扫过通天苍白如雪的面色,他原是猜想是被恶意反噬来着,待视线落在被通天右手捂着的心口,那块的红绸色调显然比四周浓厚些。
那个是……
惊疑的盯着通天心口,一丝金红色的心血自指缝渗出,竟是有种惊心动魄的妖娆。
咽咽口水,玉宸觉着这信息量真心大。
通天很不好,面色苍白得仿佛再经半点触碰,便会烟消一般,通天垂眸看着心口,眉宇间透着点疲惫之态,眸色却是恬然至极,隐约与他认识的通天有了种道不明的相似。
他他花了点时间压下伤势,至少等他起身后,除了面色还有点白外,压根看不出他之前心脏受创的模样。玉宸蹲在一旁想了半天也没明白一个重伤病号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嫌死的不够快是吧?!
虽觉着骂自己很奇怪,但玉宸还是很想说:通天他是个奇葩。
而奇葩这种生物,只有想不到,就没他干不出来的。
“你到底在想什么?”
玉宸低声问到,显然相隔一个时空,通天听不见也无法回答,玉宸有些气馁,却在下一瞬听到了通天的声音。
“…我想做的你拦不住我……”
凝视着翻滚的世间恶意,通天低低自语,其中不难听出一丝压抑痛楚的沙哑,心跳骤一停,玉宸惊疑的看着通天,一点嫣红仍残留在他唇畔,唇角却缓缓被他弯出了个愉悦的弧度。
“…吾之一生所为一事,便以生死轻贱亦可……”
恶意骤然安静了下去,玉宸愣愣的摸着心口。
待得他回过神,通天已出现在海面,身后是天光浑噩,足下波涛汹涌,长袍迎风猎猎,墨发飞扬于肩后,神情恢复如初,恍惚方才所见所闻皆虚幻。
人才啊!
玉宸如此赞叹,冷眼看着通天与一道人交谈,通天把一面旗幡交于其,道人恭敬接过……他无心听那些内容,目光死死攥住通天,通天眼中是北辰坠陨后的夜,暗沉而寂冷,他望向那道人时,目色冷然,微蕴着一丝嘲讽。
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是个不解的问,玉宸弄不懂通天,更不知道他这记忆到底是哪个时间点的,只能看着他把东西交于道人,接着划破空间,踏入天极,止步于一座宫殿前,也不进去,通天他负手瞅着宫殿旁边的一棵巨木。
在白玉台阶、白玉宫殿、连着周边的云雾也是白的世界里头,通天的注意力放在这一点绿上头也不奇怪,玉宸倒是有心瞅了瞅那牌匾——
兜率宫
玉宸微楞,心底毫无来由的掠过一丝莫名情绪,余光间见着通天眸色幽深,视线投落在枝枝条条,神情仿佛已溶进邈邈烟云景色里,良久,他低低喟叹了声:“可怜同根生…一荣同生一损共亡,这般带累也真够可怜的。”
远处一白袍道人走近,神情冷淡,礼节却到位。
“师叔,老师有请。”
收回视线,通天轻笑,“我自去便可。”
道人维持着拱手行礼的姿势,目送通天走进宫殿,通天却未如他所愿一走了之,在跨进殿门口时,通天悠哉的回过头,感慨道:“难得你还叫我一声师叔。”也不看那道人神情,通天斟酌着提议,“这树种着与这布局不符,与你老师说说伐掉吧,省的最后乱了全局。”
说罢通天翩然离去,玉宸却忍不住回首看了眼那白衣道人。
道人无所动,只是恭敬垂手而立。
殿内空冷的紧,并无装饰,简素到了一个极端,这风格给玉宸一种熟悉感,他想了想,除了门口的牌匾与那棵树,这兜率宫与昆仑上头的太清殿倒是一般无二。通天对着也是熟门熟路,左拐三个弯右转三个弯,最后他走进了间寝室,里头与外间风格都是极简主义——一桌、一榻、一丹炉。
到这步玉宸也没法子说自己真没看出一点门路来了。
瞅了眼八卦炉,玉宸目光移动到云榻上头的他大兄…准确应是通天他大兄。
盘膝打坐,老子那头银白色的发端正地束着,白衣玉冠,一派从容。
比起他大兄,老子似乎更加淡泊,宛若一轮寒月凌江,高华自知,那双桃花朦胧的眸子也更冷,生生折了三分春江夜色,徒留深沉寂静。
“你不该来。”
老子稳稳坐在原地,风轻云淡的完全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但据他了解,他大兄在‘装’字一途上很有前途,通天这大兄估计也不差到那,是不是真的没感觉,很难说。
显然老子的冷漠压根没被通天看在眼里,唇角微微一弯,“姜子牙还被堵在界牌关下头,弟弟不得不来。”
“为兄不会再出手第二次。”
老子这话有点像承诺,但通天却不领情,“元始能请您走一趟,大兄待弟弟总得一视同仁才是。”
神情不动,老子淡淡道:“理由。”
“凭着元始手上那点人,这万仙阵他破不得。”一双眸子似笑非笑,“大兄您已经蹚了一次浑水,善始善终也是应该的。”
话语一出,玉宸几乎想撬开通天脑子好好看看了——这天底下哪有人故意找敌人的?!
天下无奇不有。玉宸自我安慰,也许是通天想一并算账呢?
置于膝上的手指微微一颤,老子望向他弟弟的眼神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旋即他呵斥道:“胡闹!”
“大兄,元始他要赢,我舍不得叫他输啊。”
对上老子的眸子,通天缓缓道:“您曾与弟弟说‘世间不如意事有□□,总是得一一挨过去的’,所以弟弟便想着那剩余的一二,我总是可以如意了!”踱步行至榻前,通天做了个出乎意料的动作,他单膝向老子跪了下去,殷红袍子覆在白玉砖石上头,颜色分明。
“大兄,您会帮弟弟吗?”
一时间,落针可闻。
老子面上并不能看出什么情绪,眸色却幽深极了,他牢牢锁住他弟弟的身影,“为兄有两个弟弟,玉宸。”
“您有几个弟弟重要吗?”
身体微倾,通天双手握住老子的右手,“一个好,两个罢,您的无情道既然离达成只差一步,羁绊越少自是越好,大兄当初能拿起来,现在弟弟也希望您能放下。”话到此处,通天声音渐渐低下,他几乎喃喃自语,“弟弟做下的弟弟自会承担,您就不要再停留下来受这些牵连了。”
老子的眼神几乎称得上憎恶了,他甩开通天的手,“我倒是恨,怎就有你这样……”音色一路减缓,神情微微有些恍惚。
“不管对错元始都是我哥哥,这一局我必须捞他出来。”
“玉宸,可值得?”
微有凉风吹拂,老子的一片衣角蹭过通天手背,通天歪着头,青丝顺着肩膀倾斜滑落,如水般柔顺,眉目温和,他笑得从容。
“这般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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