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修)

    万仙阵破了。

    一身狼狈的通天教主也被鸿钧道祖带上了紫霄宫。

    众人都为此庆祝,仿佛随着截教的覆灭,西周的胜利已是唾手可得。

    可不就是唾手可得,西周是天命所归,这谁也阻止不了,那想改变的如今已是阶下囚,再无法兴风作浪。

    十二金仙这般想着,同时却仍心悸不已。

    对那位敢于单挑四圣的小师叔,他们是畏惧的——没有人不会害怕,便是准提那般高高在上的圣人怕也恨不得他们那个小师叔永囚紫霄出不得。

    如何不畏惧

    上清通天教主,有着冠绝其余五圣的实力,偏其是性情古怪,喜怒无常,为人又是野心勃勃,傲慢不已,便是对着同为圣人果位的接引准提两位道人也曾有毁人道场碍人缘法之举。

    若非如此,接引准提两位圣人何须涉足这封神大劫,无非是为了一了因果矣。

    太乙如此想着,暗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然不论他心中作何想法,他却不得不承认,他始终是对他这小师叔忌惮不已,通天教主曾失心疯似的意图重立天地,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面对通天教主这般狠辣决绝的手段,太乙也隐隐后怕得很。

    到底这洪荒之中,敢于明面上跟天道作对的,他这师叔也算是万古第一人了。

    不过这一切都结束。

    他这位忤逆天命的小师叔已经彻彻底底的输了,截教成为了过去,通天教主这噩梦般笼罩在阐教众人头上的阴影也已经消散,作为胜利方他们无需去记住这样的过去,也不要再去想通天教主这个失败者。

    不要再去想了。

    心底反复提醒着自己,太乙随着开战起始终紧绷的身体终于是放松了下来,恢复了他作为阐教二代弟子的仙风道骨,他招来座下弟子哪吒,令他辅助姜子牙攻城,自己则与同门一齐围剿截教余孽。

    这头云端,元始与老子并肩站立,下面横尸遍野,大概是这次死于万仙阵的截教弟子数量过多,道行不成化作灰灰的更是多不胜数,这怨气凝聚而来竟是有冲天之相。

    将一切揽入眼中的元始天尊冷哼一声,便出手化了这将将成型的怨灵,冷清清的眸子扫过那些正被自家门下正竭力围剿着截教弟子——他素来厌恶截教那些搞得天地乌烟瘴气的弟子,只恨不得亲手将之灭个干净,但此刻他却只感觉到意兴阑珊,便是偶有一二漏网之鱼,他也无心追究。

    截教终于灭了。

    这般想着,那些萦绕着道心上的暴戾渐渐消散了去,元始只觉得心头一轻,竟是由此想到了他那固执到撞得头破血流也决计不回头的弟弟,心中既是怒,也是悲,未了却是一片空落落的。

    元始想,是该给他点教训的。

    但偏偏心中老大不得劲,元始不解,眉宇间也带出了点神色。

    “二弟,可是后悔了?”

    老子的问话拉回了元始的思绪,在看向老子的那一瞬,他想了很多,等要开口时,元始却只是摇摇头:“通天他……咎由自取。”

    “你真作这般想?”看了自己这个弟弟一眼,老子说的却是一句不相干的话,“你唤‘通天’有多久了?”

    多久了?

    元始默然。

    其实不久,不过是从分家那天始,比起他们相互扶持度过的漫长的岁月,真的一点也不久。

    但也很久了,久到他们已经疏远的只能互相称呼一声道号。

    通天好、元始罢,那不过是个道号。

    本这世间就没几人有资格称三清本名。

    “为兄只怕你连自己唤什么都不知道了。”

    老子的话说得甚是平淡,但元始却不知如何作答,大概他也没想过老子会如此问。

    太上、浮黎、玉宸。

    那是他们的名,却除了他们彼此,人世间再难有人有资格如此唤起。

    元始心底这般想着,老子话里的意思他自是明白——若我们连彼此都否定了,甚至…自己都否定了自己的名字,真如通天那句‘不复盘古氏之名’?

    可世人皆知玄门三大教主是老子、元始、通天,他们早不复盘古氏之名了。

    元始皱起了眉:“弟弟不认为弟弟错了。”

    恍若未闻,老子仰头望着天之尽头,试图望穿那天之极直达混沌深处的紫霄宫,他道:“万仙阵布下前,玉宸曾私上兜率与为兄说了一句话——他始终是玉宸,却永远不能是玉宸了。”

    不能是玉宸……

    有一瞬,元始在恍恍惚惚中觉着,大概这一辈子他都是再也见不到他那个混账非常的弟弟了。

    三十三重天外,紫霄宫。

    “通天。”

    叹息在这承载了万古寂寞的紫霄宫里清晰非常,道祖甚是无奈的看着他最疼爱的弟子——通天跪在大殿中央,束发的冠早在打斗中不知跌落何处去了,青丝便这么散乱的披着,全没圣人该有的仪态。

    “西方大兴,是定数。”

    殷红的血在衣裳上头氤氲出一团又一团深深浅浅的红,这身原该是张扬的红衣此刻显得格外的凄厉,早前被自己长兄一扁担打伤的额角至今没有愈合,仍有血沿着眼角面颊留下,滴滴答答落在紫霄宫白玉石砖之上,通天却恍作未闻,执着的仰望自己的师尊,他是不服,这般结局如何能服

    “若西方的大兴源自于天道补偿,弟子敢问师尊,西方因龙汉初劫贫瘠而有所偿,那北俱芦洲的因果又从何算起?”

    昔日不周折,女娲受命补天,砍玄龟四足以撑四极,只是这玄龟本是天地得道灵物,不造杀孽却无辜身亡,枉死怨气由此凝结成煞,萦绕于北俱芦洲不散,至此北俱芦洲荒芜便更胜西牛贺洲。

    既然西方的补偿由此而来,那北俱芦洲上的生灵又何其无辜?

    这个疑惑由来已久,通天也是不解,只是面对着已然合道的道祖,他却无法问出口,只能多多教化于避居北俱芦洲的妖族,寥尽作为一个弟子代师教化的责任。

    既为人师,是容不得门下弟子被天道如此算计的,偏他却只得眼睁睁看着西方二圣强行度走三千弟子,通天教主终究是忍不住了。

    “西方大兴,兴的究竟是西方,还是他接引准提的西方教?!”

    “天欲西方兴,定数如此,封神避无可避。”

    通天抿唇不语,却是执着的不愿移开视线分毫。

    “弟子不服。”

    “便无西方大兴,也可有北方乃至于南方的大兴,无论谁兴谁亡,封神无可避免。”

    “天教截教亡,师尊您让弟子如何服”

    道祖淡淡道:“为圣者理因如元始,奉天而行。”

    深色的瞳孔几乎随着道祖的话语紧缩,通天悲道,“顺应天意,好一个顺应天意,当真是我的好二哥,这万万年的兄弟也不过如此。”

    天欲我截教亡,你顺天而为,天叫他西方教兴,你也顺天而为。

    好,真的好得很!

    道祖未语,没有警告也没有呵斥,只是静默的望着他最小的也是最疼爱的徒弟。

    通天此时的形容真真狼狈至极,甚至因多番打击,面容悲戚,竟有几分癫狂之相。

    在通天不曾留意的瞬间,道祖精致的眉宇叠起一丝涟漪。

    上清,玉宸。

    盘古这位开辟了洪荒大陆的强者把他所知的、最贵重的字给了他这个最小的儿子,他原就该是最耀眼的,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真是不应该啊。

    恍惚中,他想起了些往事,在盘古弥留之际,他也曾远远的看到过刚刚化形出的三清——如今洪荒之上威名赫赫的三清,在当年也不过是三只大小不一的清气团子。

    孱弱。

    这是他对盘古子嗣的第一感觉。

    那时他便想,这样弱小的存在真的能支撑起盘古遗留下的这片洪荒吗?

    道祖承认自己怀疑过,但他的小徒弟用行动给了他一个答案——天地六圣里唯一一个敢为众生留截生机的圣人。

    盘古愿为洪荒而道化,你通天是不是也要顺着你爹的老路为众生拿性命跟天道怼?!

    对通天,道祖不是不气的,不是不想给他个教训,可终究他还是没忍住那份心软,道祖缓步走了台阶,紫色衣袍落到了白玉无瑕的地面上,拂不起半点尘埃,这位洪荒最尊贵的人俯下了身,用手抹去他心爱的弟子额头的创伤。

    “疼么?”

    许久不曾听过如此询问,那些存于回忆里的旧事被翻了出来,通天先是一愣,旋即回过神,固执抬头望着他的师尊,摇头不语。

    “那…可知错?”

    “弟子无错。”

    对上自己徒弟理直气壮的眸子,道祖真真是无奈。

    他这徒弟天生是个能惹事的。

    昔年巫妖大劫方结,接引准提二人以缘为名,掠走巫妖二族族人上百,两族各方求助,但连身为妖族圣人的女娲也只能在天道要求下装傻充愣,也只有他这徒弟,为着那些齐齐跪在碧游宫门口哭求的弟子,一人一剑揍得那二人形如狗犬四处逃窜,颜面无存。

    最后还是打着劝和名义实际上有空就偷偷补两刀的老子拉住了人,才没叫通天劈了准提三尸。

    但须弥山却是在三圣争锋里头毁了个彻底,这是通天与西方教的因。

    封神便是天道要通天为此偿还的果。

    因果循环,准提有如此算计,于天道看来是应该的。

    加之通天意图为众生截取生机……

    天所不容,众生共伐之。

    “真不知是该夸你勇气可嘉,还是该骂你一顿?”道祖一叹,看着小徒弟低下头不再看着自己,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徒弟柔软的发顶,“通天你说为师应拿你怎么办?”

    怎么办?

    对这个弟子,道祖也是头疼,他这小弟子的世界着实是太过的分明了些,性子也过于率直,远不如他的哥哥懂得圆滑处事,像这次的教义之争,要他评断,实际上这阐截两教教义本就殊途同归——须知修仙道者,掠夺天地灵气为己用,若真顺应了天道就该自己找把刀抹脖子才是正道。

    元始那个阐明天意本质上说的就是要人学会摸透了天道的规律,然后绕开天道钻空子。虽然元始表达的是委婉了一点,但本质就是那么个意思,偏他这小弟子就是学不来他哥的狡猾,还非得宣誓跟天道说要截取生机逆改天命,如此直白的话就算作为道祖他想装听不见都不行了。

    想到这,道祖心中又是一阵无奈。

    “竟不知当年这般纵着你,是不是错了。”

    终了,道祖仅此一句。

    闻言通天心中一酸,压抑在心底的话脱口而出:“师尊无错,弟子也无错,错的本就是……”

    “通天,慎言!”

    这句话已是当得疾言厉色,道祖阻了通天即将出口的狂言,见通天面上明显的不服,他又道:“既不知错,便给为师去偏殿面壁去,想清楚自己到底错哪。”

    通天不语,却未动。

    见着通天如此,道祖心中忽而有了一丝疑惑,通天虽叛逆得很,却也个尊师重道的,断不会跟他杠着来,转念他又想起了前事,对这个他自己一手教养的弟子,他是很了解的——盘古三子,通天最类其父,是如何也生不出毁灭他父神心血另立天地的想法。

    偏偏这些不可能,通天给做全了。

    “通天,封神期间你去过哪里?见过谁?”

    瞳仁中浮过一丝迷茫,通天想了想,肯定道:“弟子恪守师尊训言,除却两次前往界牌关外,再无外出去。”

    没有去过哪?

    道祖这般想着,自三尸斩尽之后已经平静了很久的内心,忽而被投入一颗石子,泛起了阵阵涟漪。

    隐隐觉得有何处极为不妥。

    摁住那些无边际的猜想,道祖定定的看着自己弟子面上的不服,良久问道:“盘古之言,你可记得?”

    “弟子记得。”

    “如此,你此前行径又是为何?”

    为何?

    师尊这句话萦绕在耳边不去,乃至于他神思不属时仍旧不断回想起。

    由此,他仿佛是做了个梦,一个很久远前的旧梦。

    那还是天地初定后的事情。

    当时天地尚未有一,未曾演化出众生万物,但他的父亲却已走到了弥留。

    于是心有不甘的父亲将自己元神合着天地至清之气化为了三份。

    于是这天地间便有了他们三兄弟——

    太上、浮黎、玉宸

    盘古对长子说。

    “太上,替吾爱这众生。”

    于是他的长兄,学会了大爱无情,终是太上忘情。

    盘古对次子说。

    “浮黎,替吾守这天地。”

    于是有了阐明天意的阐教,顺应天道演化万物。

    这天地,这苍生,已尽数被他的父亲托付给了他的两位兄长,什么都有兄长担着,其实什么都不需要他去承担,于是那个还不知道未来的他便想,如此我便守着我的兄长,与兄长一起承担吧。

    冷眼旁观着的通天忽而想笑。

    如果你知道,这万万年的兄弟情不过如此。

    你还会有这种想法吗?

    隐隐约约的旧事不断在眼前回放,隔了层迷雾叫他分不清究竟是黄粱一梦亦或是往事重回。

    可是圣人是没有梦的啊。

    眼前发生的叫他迷茫,像似身在局中不知前途的人,又似一个通晓前因后果的旁观者,看着事态发展的脉络熟悉有觉得陌生。通天似乎遥遥听到有人在他耳边低语说着什么模糊的字眼,不似是此间人,可这里还有什么人?

    这场迷梦的最后,是一阵清风,他的父亲在他离开前笑着对他说。

    “去看看吧玉宸,算为吾,陪这片天地直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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