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忍不住一展雌威之后,玛修意识到自己把这群可爱的小宫女给吓住了。
她沉默片刻,吞回了自己想要道歉的话,满身郁气地拎着裙子出了自己暂居的宫阁,心中有着淡淡的失落。
你看,盛世大唐,万邦来朝,辉煌璀璨,要什么有什么,却没有一个人能让她心平气和、饱含愉悦地坐下来聊聊天说说话。尤其在这皇宫里,阶层所带来的压迫感和不适感太强烈了,玛修宁愿躺回多年以前冷冰冰的迦勒底。
要是听梅林先生的话,直接走人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她还是觉得理应继续探索秘辛,等待前辈的到来。而且这里可是著名的大明宫啊,名字寓意为光明正大、明辨妖邪的大明宫,那让人隐隐不安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对了,令人不安和烦躁的还有一个人,也就是让她像河豚一样鼓起来的那个人——
那个让玛修公主从第一眼见到就进入戒备状态的讨厌男人……
“真是太弱了我!”公主握拳,咬牙自语道:“竟然刚才还让梅林先生付诸武力,明明应该自己……”
“梅林?”低沉的男音略带诧异。
少女猛地抬起脸,微风吹起她遮住半边脸颊的发,露出饱含敌意的眸子,那双如紫水晶般慑人心魄的眼睛犀利地直视着从……从树上跳下来的男人。
她这才惊觉自己已然不知不觉地跑到了太液池周遭,现在周围可一个人也看不到。
“这种时候偷偷摸摸地进入宫闱,是想要图谋不轨吗一看就不是好人的不知名姓先生?”向来温和体贴可爱的学妹忍不住毒舌道。
连她自己也未曾意识到自己的反常,但毫无疑问,现在内心正沸腾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心情,却绝不是什么正面的情绪——
犹如滚水沸腾起来,又仿佛壁炉里的柴火正哔啵作响,正滋生出令人烦躁的感觉,恨不得抓个沙袋什么的来痛扁一顿。
这个男人绝对是罪魁祸首。
而罪魁祸首居然主动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玛修“噌”地举起了盾牌,柳眉倒竖,双眸中是深深的警惕,“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啊这个……我们就不能好好谈谈么?”
老实说,这个作将士打扮的男人看上去十分英俊挺拔,拥有和亚洲人迥然不同的深邃五官,也许带着不少胡人血统(?),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总是予人温柔多情的错觉,奇异的暗紫色长发更是衬得他面如冷玉,俊朗非凡。
这样的男人放到长安城里去估计梅老师一定会抱怨姑娘们都心不在焉了之类的。
被敌意所针对的英俊男人苦笑了下,和玛修色泽相近的紫色眸子轻轻眨了眨:“我真的不是来打架的,玛修……”
“闭嘴!”少女眉头狠狠地拧了起来,“玛修这个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玛修·基列莱特,是她的名字。本来她是没有名字的,但在奇迹般的于迦勒底存活之后,先代所长给予了她这个名字。
“玛修”——希伯来语中即为神明馈赠之物,神明赠与人类的一丝丝怜悯之光。她就像上天赐予人类的瑰宝。
最开始只有罗曼医生会这么叫她,然后是达芬奇亲,后来大家也都习惯了这个名字,开心的时候还会摸摸她的头,夸奖她的时候亲昵地叫小玛修,像梅林先生那般还会在叫人的时候带上销魂的波浪号。
书上说,名字是最短的咒。虽然她早已忘却那是在哪一本书上看到的了,但她认为这个说法并没有错,名字所承载的东西太多、太多,即便是简简单单的呼唤,也会带着当事人不曾察觉的情绪和心意。
而被呼唤的那个人,也会微妙地接收到对方的感情。换句话说,在玛修被这个莫名其妙的从者称呼的时候,她心底里所能感受到的,就是越来越猛烈的烦躁,尴尬,以及像是被猫咪狠狠挠过一把的无措惊惶……
大家都可以叫她,唯独不能是这个——!
——是什么?
少女脑子里有突如其来的空白。
男人沉默了一瞬,试探道:“那,持盾尊者?”
回答他的是呼呼的风声与盾牌悍然的弧度。
“太过分了,这位看上去就很渣的先生听不懂人话吗?在我没有消气之前拜托你不要说话也不要告诉我你是谁!”
莫名变得极其小气极其不讲道理的少女一盾牌把池子边的树给呼倒了。
“轰!”
男人默默地抹了一把溅满水的脸,灵敏地换了个方向。
“那我们换个话题吧。” 身着银盔的男人稍显狼狈地避开了毫无预兆的攻击,试图转移话题平息少女陡增的怒气。“你穿成这样没问题吗?”他委婉地劝说道,身为一个绅士,就要在女孩子遇到窘况时予以善意的提醒和关怀。
而且他还有好些问题没有搞清楚。这孩子一直给他一种异常亲切的感觉,还有那面盾牌也是,极其眼熟,形神兼具,像极了当年骑士们一起吃饭的饭桌。
以及如果没听错的话,这孩子刚刚是不是还提到了“梅林”?
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了。
其实在他摸进来之前已经被李隆基陛下给扎了很多刀了,比如说“哈哈哈朕以为朗爱卿和承恩的喜好颇为相近,都是不婚族呢”“朕看你也老大不小了,可需要朕为你物色物色良配?”……现名为“郎世洛”的将军默默地为自己掬了一把同情泪。
这位陛下啊你那防狼的眼神到底是什么鬼啊?!本骑士是那种向未成年下手的人吗?
顺便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再加上那位大人下达的命令……这孩子估计很快就要被送走了吧,到时候想就近交流可就难了。
玛修闻言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嗯,低胸的、透光的、华丽的拽地长裙,如飞舞的蝴蝶一般飘扬着。
“……去死吧流氓!!!”
“哇等等——”
大明宫太液池附近一隅回荡着端沁公主愤怒的娇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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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犹豫?”
雪庐内二人一坐一立。
负手而立的那人不答,沉默片刻,道:“我是不是心软了?”
“那得问你自己。”
“我的确心软了。”长身玉立的青年喃喃自语,“只要一想到远嫁吐蕃,我就很不舒服。吐蕃的天很高,很蓝,可是再蓝的天也有被染红的时候。吐蕃的草地很绿,却依然有寸草不生的一天。而去了吐蕃的人,也再没有回来……”
暗香袅袅的室内陷入了一片沉默。
坐着的那人似是闭目小憩,一派气定神闲,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人说话,睁开眼一觑,见青年神色莫测,一看便知陷入了回忆,不由抚扇一笑,给自己温上了酒。
“我改变主意了。”气度非凡的青年口吻轻松,眉眼却暗含冷厉,“大哥不愿意帮我也没什么,我还有先生,还有如先生一般的许多盟友,天道运势在我这一边。”
“先生说得对,要想佑这江山,实现天下大同,可是半点不得心软。”似是想起了什么,他转过身来道:“按照您的布置,我已抽调铁卫羁押叛党,相信不过三日便能平息乱事。包括那近日来掀起风浪的一干杂鱼,也通通逃脱不了被……碾压的下场。”
“那可不是什么地痞流氓组成的杂鱼,切不可大意。”
“我明白。”
这时一名小厮小跑过来,长袖掩唇附耳轻声道:“是太真夫人。”
男人眉头一挑,袖袍一扬,“请。”
不多时,庐内飘进一股冷冷的暗香,还夹杂着冬天第一场雪的沁人凛冽。
“本王以为夫人此刻该是在宫中?”待来人掀开门帘,青年率先发问。
“我来是告诉你,张良娣已经死了。”
清脆的女音透着点娇憨,还带点水般的柔媚。
不过即便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强势,一点也不霸道,站在气场两米八的青年左近,声音的主人也一点儿没被那气势压下去,反而愈显矜贵。
来者半点也没客气,扫了一眼雪庐内的情形,勾唇道:“你们倒是好兴致。”
即使她现在作男人打扮,脸也没露出多少,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明媚风情仍然令人惊叹。
不过这里仅有的两个男人似乎完全不懂得欣赏,更为高大帅气的那个不动声色地收回扫过她身后的目光,淡笑道:“有劳夫人了。”随即亲手沏了一杯茶奉上,女人接过后却只是将之放到了一边。
青年不以为意,“张良娣死了,这是好事。不过本王不觉得这值得夫人大动干戈亲自跑一趟。”
太真夫人余光扫过悠然自饮、仿佛事不关己赏雪的那人,眸中划过丝丝忌惮之色,话语却依然像是少女娇嗔,“自然。本……我且问你,为何迟迟没有向陛下谏言?”
这仿佛是诘问,然而青年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道:“夫人就想问这个?时机未至,钓鱼当然要钓大的。倒是夫人不妨考虑考虑本王的建议……为了自己活一次。”那墨色的瞳眸里流转着冷月般的光华。
涂着蔻丹的指甲微微陷入凝脂般的肉里,“……不必提醒我。”她轻哼一声,顿了一顿,“国师要知道你下一步的布置。”
“我看不是国师想知道吧。”青年似笑非笑,自斟一杯,“国师大人近日不是在忙夜观天象抹除灾星么。不过夫人倒是提醒我了,这下一步么,神策也该整顿整顿了……”
他可不希望发生朝廷的主力戍边部队,大权却居然落到了宦官手中这样的事……无论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那样的笑话绝不该出现。
“随你。”太真夫人眉头微蹙,终于眉眼间满是冷淡,“就算像狼牙军一般我也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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