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什么?
我能想起什么?
一道颀长高瘦的身影忽然在恺撒的脑海一闪而逝,浅淡的宛如窗棂前残余的暗香。
“你们在干什么?打架?有人放言灵?”这时施耐德教授忽然推门进来,眼前的剑拔弩张让他眉头一皱。
“切磋。”
“比试。”
两个人同时道,目光并未移动分毫,充满杀气的手也仍然架在对方要害上。
“成何体统。”施耐德教授训斥,“你们也不是第一次在船上出任务了,难道还要像小学生一样搞内讧吗?这里可是在大海上!……还有你。”教授的目光抓住了不知何时竟挪到了门边的芬格尔身上。
芬格尔正叼着一只龙虾抱着门柱,看样子正准备跨门逃跑,见恺撒和教授都看了过来,赶紧举起油乎乎的手做投降状,“我是清白的我是无辜的,我正准备向您报告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没轻没重的在玩火,绝对没有参与不良斗殴。”俨然一副划清界限的小人嘴脸。
恺撒顿时额上的青筋跳动,陡然有种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的幻觉,他突然怀念起路明非来,至少那家伙指东不往西,哪会有这么多幺蛾子。
芬格尔抓着一只油腻腻的鸡腿往施耐德教授跟前凑,殷勤道:“别管他们,他们就是青春期内分泌失调。您老来一口?”
施耐德教授无语地推开鸡腿和芬格尔的大脸,锐利的目光扫视室内,下了通牒,“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小矛盾,遵守纪律是第一位的,十分钟内把这里收拾好,不要让我再察觉到什么动静。恺撒,你是队长你要负全责。”
恺撒默默点头。
点头哈腰的把人送走,败狗师兄欢快地把门一关。
门一关,暴风雪又重新蠢蠢欲动。
恺撒的绅士风度决定了有女孩子在的时候他不会直接动手,于是他只是沉声道:“我只能想起如果你们再胡闹这趟任务也不用做了,我会向学校申请把你们调回去。数到三,你们俩给我收手。”
“大湿兄。”闻朔淡淡道。
“砰!”恺撒毫无预兆地倒下了,随着他的倒地,芬格尔手拿板砖的身影映入阿巴斯的眼角余光。
阿巴斯不由愣住了。
那个板砖是哪里来的?等等,芬格尔什么时候到恺撒背后的?
他皱眉,“你们……这是什么套路?”他心底一动,“学习路明非当叛徒顺便把人绑了?”
“叛徒?或许吧。”闻朔不置可否,“我只不过是突然决定想要改变些什么,因为我不想看到某些人的黑白照片被挂在学校英灵殿的墙上,而我能做的只是有空的时候买束花摆他前面。以及——试试你的虚实。”
阿巴斯意识到了一些微妙的东西,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警惕起来,“那么芬格尔?”
“这只是一笔交易,我们是塑料战友情。”芬格尔耸肩,他结结实实地把昏迷的恺撒绑了起来,还打了个死结。这个德国人此时挺直了一直以来微弯的背脊,气质深沉起来,竟然意外的契合他在论坛上连载的yy小说《东瀛斩龙传》里自己的形象。
破天荒的没有话唠,反而吹了声口哨,接着把五花大绑的恺撒丢出了会议室。
“放心吧,我对同僚从不下死手。”
芬格尔的体表浮起一片青铜色泽。
阿巴斯绷紧了手臂。
“……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如果只是想刺激恺撒的话。
一个人是不可能毫无缘由对另一个人起杀心的,而闻朔这样子就好像是要把人逼入绝境。
——她想要他死。
可是阿巴斯注视着闻朔的眼睛,必须承认,他无法下手。
难道那些记忆都是假的吗?丝丝苦涩在男人嘴里蔓延。
“如果你只是阿卜杜拉·阿巴斯,那就太好了。可是你告诉我你的言灵是独一无二的因陀罗。”闻朔轻声道。
她的眼睛渐渐泛起金色,剧烈的雷光笼罩了她的脸,她的脸皮和嘴唇都在蓝紫色中颤动起来,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暴起焦黑的痕迹,那双盈满杀气的眼睛却死死地凝视着肤色黝黑的男人。
“就凭这个?!”阿巴斯不可置信又愤怒地吼道,他的情绪不由自主的激烈。
“就凭你根本没有注意你自己和这里的一切都成了什么样子!”匕首的刃边划破了脖颈上的皮肤,刺眼的猩红却直接电离化,和空气中的尘埃一道闪闪发亮,混入了周围漂浮起来的齑粉中。
阿巴斯的眼睛呈现电光般炽热的蓝白色,比金色更为夺目,他的吐息带起一阵风暴,浑身流淌着极为耀眼的电流,手腕处生出了细密的黑色鳞片,一拳撞击在闻朔胸前透明的结界上。
他们就如同雷光和暴风雪中的雕塑,细长的电弧在这片不大的空间里乱窜,冰冷的风暴撕碎了除人以外的所有物件,冰冷的蓝色火焰逐渐燃烧。
雕塑们胶着纠缠,宛如被锤炼的金戈。
室外似乎传来了爆炸声。
“我听到过、看到过因陀罗被某人使用出来的样子,美极了,也可怕极了,如同被囚禁在大海深处的灵魂在倾泻亘古以来的愤怒……但是那个人不是你。”
“不是你,阿巴斯!”
……
…………
你的生命中有没有一个人,在漫长的时光中与你相偎相依,在冰冷的王座上互相舔舐?
你有没有牵着一个人的手,走过崎岖的荒野,跨越荒芜的山巅,背井离乡?
少年孤独地坐在孤儿院外的长凳上,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那是什么呢?迎着夜空他摇了摇头。他身无他物,唯有自己,哪有什么别的东西。
明天就是离开孤儿院的日子,这样想来以后和其他七个小伙伴的人生轨迹就会大不相同了吧。从寒冷的俄罗斯到炎热的中东去,从一种人生转变到另一种人生,展开新的生活。
收养他的人据说是中东的一个贵族,以后他就会过着皇帝般的生活,继承皇室般的家业。
换做别的人估计会高兴的跳起来,他的内心却毫无波动,甚至还有淡淡的惶恐。
贵族,听说会被各种框框条条所束缚,身不由己地做出许多不喜欢的事情。如果他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他也将抛弃他的过往,从此作为阿卜杜拉·阿巴斯生活下去。
虽然这样……可能也没什么不好。
那么,在成为阿卜杜拉·阿巴斯之前,你又是谁呢?
仿佛有人在心里这么问道。
在成为阿巴斯之前,他又是谁呢?
少年顿住了,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眼瞳里划过一丝茫然。他垂下脑袋,在月光下思索起来,眼前却如水波一般荡开。
他离开了俄罗斯黑天鹅港,来到了大的能养恐龙的新家。
后来,他站在被火烧的建筑旁,听人说,他的七个兄弟姐妹谋杀了老院长。
带着没能挽回和拯救什么的心情,他踏上了行善与修炼的路程。
再后来,他提着刀站在一所屠龙学校里,对面是手持□□的金毛青年。
“很好,我认可你了,报上你的名字。”那个叫恺撒的金毛傲气冲天地说。在恺撒背后是学生会的白裙子美少女团,和恺撒的排场比起来他这个中东来的贵族朴素的像是假的。
青年迎着对方挑衅的目光,淡然却气势满满。
“我叫阿……”
他突然说不出口。
青年说不出自己的名字,因为内心有一道声音掷地有声地反驳他,这不是真的。
如果这都不是真的,那么什么又是真的呢?
卡塞尔仿佛云烟一样散开了。
他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眼前出现了一双金色的眼睛,眼睛的主人以极为动摇人三观的方式围着他飘来荡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先想想你有什么俄罗斯名字没有?你小时候的。”眼睛说,“我一开始只是怀疑啊,怀疑大家的记忆都被什么言灵修改了,连你的记忆也被修改了。可是一旦有了这种想法,现在还挺难过的。”
为什么?为什么难过?
“咦,你都这么心神动摇了,难道没有感觉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悲伤吗?……算了,就当没有吧。”金色眼睛飘过来,眨了眨,凝聚起虚影,“你还记得夏弥师姐吧?夏弥师姐在变成龙王耶梦加得之前不也是个青春无敌可爱美少女吗?”
夏弥……
“听说龙王诺顿在觉醒前也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啊!”金色眼睛遗憾地转了个圈,“他们在想起自己是谁之后就完全抛弃作为人类的短暂人生了。如果连真实存在过的过往都可以随意抛弃,更遑论被修改过的,那之前的人生不就像是个笑话一样吗?”
他沉默不语。
脑子里有什么摇摇欲坠,有什么呼之欲出。
并不是笑话,他说。奋力地以做个好人为目标而活着,我这么做了,这样的人生是值得的。
那双眼睛黯淡了一点。
“好吧,你是这样的人……”
“记忆也是人生的一部分,你觉得是真的,那就是真的呗……但是啊……”眼睛的声音低沉下来,“虽然很残忍,我们总要接受现实。”
在你那漫长到几乎要被所有人遗忘的生命里,你总有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东西。
你可以忘了千万年来和你互相取暖的人是谁,你可以忘了你曾经许下的誓言和被命运的纺线撕扯的支离破碎的梦想。
你可以忘了天空的色彩,大地的厚度,风的香味。
但是唯独不能忘记你自己的真实。
就像弃族总有一天会竖起战旗返回故乡,王总有一天会从长眠中醒来。
无论你是何人。
所以。
阿巴斯。
所以——
“那些被你遗忘的,被扭曲的事实,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眼前的画面逐渐剥落,就像是那个名为夏弥的美少女、不,那条名叫耶梦加得的龙竭尽全力跳出的湿婆业舞,所有的人、所有的画面开始熊熊燃烧,纷纷化为晚霞烧尽后的余灰。
虚空中那声音变得消沉,夹杂着深深的无奈和一分狰狞,“也不知道我做对了没有,如果真的唤醒了一位龙王,而且还是能把真正的因陀罗糊到我脸上的龙王……唔咳咳……”
盛大的雷电光束仿佛世纪礼赞,炽白的光涂抹了整个世界。
“但是这个世界太奇怪了,如果可能我还是希望你能想起来点什么……什么都好。”
啊啊啊啊啊啊——
北冰洋上空回荡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悠长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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