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月考

    姜琬次日再去上课的时候,正好是月末。

    南朝官办学校的学生,课程是统一安排的,第一年学《诗经》和《论语》,次学《尚书》《公羊传》《谷梁传》,这三本要学一年半,接着讲《易》《周礼》《孝经》《仪礼》,这四本学两年,再之后用三年的时间学习《礼记》和《左传》。

    学生在学期中,每月举行一次“月考”,年终举行一次“岁考”,取得的成绩都要记录下来。

    因为《诗经》刚学完毕,接下来要开讲《论语》,宗东方通知中间选个一两日进行月考,吩咐诸位学生做好准备。

    月考的成绩会录入每位学生的档案,到了年考的时候,适当要参照、对比着给学生打分。

    国子监规定,县学年考成绩优秀的,可以举荐入州学,而州学拔尖者,又可以选入府学,到了府学,上面的路就更宽了,太学、国子学,都有可能向你招手,只要你有足够的颖悟。

    这一届的皇帝裴秀很开明,估计是受了李世民当初在幸端门上振臂一呼的启发,虽没叫唤“天下英雄尽入我彀中矣”,但他不遗余力地靠着科举网罗全国人才的劲儿,不比唐朝差到哪儿去。

    听说他还常私服巡视每三年一考的秋闱,亲自主持宫廷复试,几乎就是全面无死角地为朝廷纳贤选才。

    穿越过来遇上这样的皇帝,姜琬觉得自己算很幸运了。

    月考的形式一般是“贴经”,所谓的“贴经”,和他上一世的语文考试中的句子填空有些类似,就是把《诗经》中的篇章挑出来,中间抹去一行或若干,由学生来补上。

    说白了就是做填空题。

    比如试卷上写一句:桃之夭夭。后面空了出来,学生就要填上:灼灼其华。

    基本上都是这样的出题方式。

    这样的考试主要是考查学生对习过的经书熟记于心的程度,很大程度上比较考验记性,所以古人在夸人聪明的时候喜欢用“博闻强识”这个词。

    姜琬上一世有些古文的底子,月考对他来说不算很难的事儿,可眼下犯难的是他的毛笔字。

    古代人在科举选拔的时候,注重身、言、书、判四法,一要观其身,取其体貌丰伟者,就是看颜值,二要观其言,取其言辞辨正者,文官没事打个嘴仗用的上,三要观其书,取其楷法遒美者,以字取人是古人的一项通病,字写的好,不仅能卖钱,还能当官,四要观其判,取其文理优良者,这大概就是要考验推理断案能力的意思了。

    别的先不说,科举前期,书法这一项,是至关重要的,你想,不管县试、府试、还是殿试,考官或者皇帝最先见到的就是考生的试卷,所以第一印象是以字取人。

    字写的不好,就算你文章再锦绣,恐怕走不到面见皇帝那一步就被pass掉了。

    久而久之,书法就成了选官的标准之一。

    所以南朝读书人你无一不工书法。

    就连那位心怀胸怀大略的皇帝裴秀,据说拿出的墨宝也是龙飞凤舞,颇有一番气势的。

    *

    这一日没学新的东西,贾东方宣布完要月考之后,就放任学生自己复习《诗经》去了。

    姜琬拿出书本,慢吞吞翻着,一边翻一边把他上一世记忆中没有的句子刻进脑子里。

    原主的记忆是指望不上了,里面关于读书的东西非常混乱,即使有,只怕也是类似“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样有关风月的了。

    连着温习了两日,到第三日,早上一来,贾东方便把试卷贴在了教室前的墙壁上。

    姜琬有些忐忑,他上一世虽然读过《诗经》,但毕竟没有当作课本背诵出来的,这万一要是出题出到生僻的地方,他可就栽了。

    眯眼仔细看了第一题:君子于役。

    后面空了一行。

    姜琬想了想,这个他知道,后面应该是“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牛羊下来。”这一句。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又去看第二题。

    旁边有人抓耳挠腮的,大概是想不起来了吧。

    姜琬好无语。

    一句,一句,顺着写下去,倒也比想象的顺利。

    他正在庆幸,忽然瞄到考卷上的最后一题,傻眼了。

    考题是:抑抑威仪,维德之隅。

    后面空了一行,让学生接上。

    姜琬想了一会儿,没有印象。

    是《风雨》里的?

    不对。

    出自《伯兮》?

    好像也不对。

    到底是哪一句呢。

    他心里急的火烧火燎,可脑中就是蹦不出来相应的字眼。

    时间一点点儿流逝,眼看着要交卷子了,他还是没想起来。

    彻彻底底的不知道,好像见都没有见过。

    “诸位,交卷子了。”终于,时辰到了,宗东方捻着胡子,不轻不重地提醒了声。

    唉!

    姜琬在心底叹了口气,他到底还是没有想起来。

    上一世从小到大,姜琬在考试上都没遇到不会答题的情况,沮丧啊。

    狼狈地交上考卷,他赶紧去翻《诗经》。

    “姜琬。”还没等他翻到,就听见宗东方唤了他一声,示意姜琬过去。

    “先生。”姜琬此刻垂头丧气的,不敢抬头看他。

    宗东方只当没看到他这副神情:“功课不急,慢慢来,但是你的字嘛,要抓紧时间练。”

    姜琬:“……”

    夫子啊,哪壶不开提哪壶,您真想不开。

    “学生会用心练字的,先生放心。”

    宗东方看了他一会儿,“姜琬,你浪子回头实属难得,为师只不过心急罢了。”

    “多谢先生鼓励。”姜琬见他往前面走,很有眼色地拎起他的教具,跟了出去。

    学堂外面栽了几株桃树,几天没留意,花已经完全盛开了。

    花叶披拂,粉烟袅袅,无比悦目。

    “爹。”随着一声娇喊,花影之下,转出一孩童来。

    她只有七、八岁的年纪,穿着青色小袍子,头上扎了个小鬏,身子骨细细弱弱的,脸色苍白,不似一般孩童那般红润。

    “小茹。”宗东方看见女儿,身上立即洋溢着慈父的光泽,大步走过去,牵起她的小手。

    姜琬看着他们父女,眼眶一热,差点流下泪来。

    上一世他也有位这样疼爱女儿的父亲,可惜在他十几岁那年就病逝了……

    “这是老夫的小女,宗小茹。”

    姜琬闻言忙收回思绪,朝她作了个揖:“师妹。”

    小姑娘看起来很有教养,大大方方地屈膝还了礼:“师兄还是称我为‘师弟’吧,我因时常要外出,少不得要扮作男子,若被人听见了,难免要毁了闺誉。”

    姜琬脸一红:“师弟。”

    正在诧异宗小茹这么小的年纪为何要时常外出,就见父女二人朝他道别,他赶紧还了礼,目送着他们走远。

    *

    “呔。”

    突如其来地被人拍了下肩旁,吓的姜琬差点儿跳起来。

    他一回头,看见秦真嘴巴里叼着根草,双手环抱站在他面前,一副不怀好意的痞子样儿。

    “秦兄。”

    秦真眯缝着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小子这是要和路青荷彻底了断了?”

    姜琬:“你管不着。”

    原主本来就是个懵懂的小少年,和那人也没什么,怎么落到这人口中,好像他抛弃了谁一样。

    秦真嫌弃地回了他一句:“无情无义。”

    他真是想不通,两个人先是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后来姜琬说不去路青荷那里就不去了,断的还真干脆。

    他就更不懂长春院那个小倌儿路青荷了。

    给谁唱曲儿不是唱,就非姜琬不可,连他都不行。

    秦真承认姜琬长的俊秀,模样也挺娇的,可男人再怎么美,再怎么娇俏,还是比不上货真价实的娇娇娘啊。

    “让开,我要回家了。”姜琬懒得和他说话。

    他还在心里想着今天月考的事情。

    秦真讶异地看着他,这,这还是他认识的姜琬吗?

    见了鬼了。

    这人什么时候一放学急着回过家。

    “我偏不让你回去。”秦真耍横。

    姜琬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今天月考,我没答出来。”

    秦真瞧着他沮丧的样子,更是云里雾里:“每次不都那样,贾呆子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姜琬:“……”

    “你爹又打你了?”秦真的口气忽然变好。

    教人怪不习惯的。

    姜琬:“没有。”

    “下次月考你找我,保证把考题透露给你,你提前抄好,到时候塞给贾呆子就行了。”秦真拿掉嘴巴上叼的狗尾巴草,一脸仗义。

    “你怎么知道月考的考题?”姜琬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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