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岩追上沈童与沈婵,急切地问道:“姐姐,你怎么话也不说一句就走了?”
沈童轻哼一声:“你莽头莽脑追着鹰跑掉的时候,给我留下过一句话么?我叫你别追了小心迷路,你听我的话了吗?”
沈书岩嬉皮笑脸地,认错倒是认得极爽快:“姐姐,我错了。”
沈童吐出口气,肃然道:“书岩,你是庆阳侯爵位的继承者,别人看你,不是单把你看作一个人,更是把你看作整个侯府的表率。你平日一言一行便该有分寸,知进退。像今日这样不顾自身安危地跑去追一只鸟便是极为不当之举!万幸你是平安无事回来了,若万一不慎摔下山沟,受了伤,落下疾,甚至……你让我如何向九泉下的父母交代?书琏还那么小,他……爹和娘去世刚的那半年,你忘了他是怎么过的么?”
沈书岩起初听得不耐,直到沈童提及父母那场意外与书琏,他才有些动容。
沈书琏那时还小,懵懵懂懂,一开始老夫人让所有人都瞒着他,只说侯爷与夫人出远门了。
可一个多月后还是看不到袁氏回来,书琏便天天嚷着要娘亲回来,每天都要哄许久才肯睡。
有回书琏睡午觉,两个伺候的丫鬟闲谈时提起此事,说琏哥儿至今不知爹娘都没了,还天天问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实在是可怜,却不知道那时候屏风后头的书琏已经醒了。
老夫人知道后虽狠狠罚了那两个丫鬟,却终究于事无补。
书琏听到真相便开始号啕大哭,直哭得气都透不过来,精疲力竭了才停歇,睡醒后又要娘亲,哭得抽抽噎噎却总是不肯停,当晚就发起烧来。
老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书琏哭的时候她也跟着一起哭,既是心疼孙子,也是为长子与长媳的早逝而悲伤。
沈童本是外人,除了原身的记忆之外,对庆远侯夫妇并无更多感情,但她却能体会到沈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怮。
自己的父母,以为她死于那场车祸,说不定还会以为她是故意自尽的,虽然她真的只是因为太过恍惚,以至于没及时注意到那辆闯红灯的车。
但她又活过来了,她并没有真正的死去,至少是以某种形式存活下来了,并且还神奇般的摆脱了绝症。
可他们并不知道……
沈书岩见沈童眼圈红了,顿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姐姐,你别难过,我,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如此莽撞,我……我听你的话……姐姐……”
沈童吸了口气,压下自己的情绪,侧眸掠他一眼:“听我的话?你认错向来是快的,可惜并不出于真心,屡教不改,一犯再犯。我还能信你么?”
被她直言说出这毛病,沈书岩惭愧地笑了笑,并未接话,心底倒真有些触动。
但姐姐都说了不信他的,此时再多言语表态也无用。他只要真的改了,姐姐自会看在眼里,那时候才会真正信了他。
姐弟俩都沉默下来,各想各的心事,一时间气氛略显沉闷。
沈婵左看看右看看,想要换个话题,便问道:“二哥,方才与你一起回来的那位……”
沈书岩“啊”了一声:“他是神机营的把总,姓高。箭术可神了!”
沈童在心中轻哼一声,果然是他。
沈书岩说起与箭术有关之事,又开始眉飞色舞:“那只鹰被帽带缠着爪,从下面看,连鸟带帽只有蚕豆大小,可他一箭便射下了帽子,还没伤到鹰。帽子一掉,老鹰立即就飞远了……”
沈童讶异询问:“他救了那只鹰?”
沈书岩点点头:“对啊,他说若是鹰爪继续被帽子缠住,老鹰无法捕猎,就会活活饿死的。”
沈童一时无语,高湛那样的人,会有意救下一只鹰?
莫名的,她又想起了那对平湖似的眼睛。
但转念一想,高湛此举只是一时之仁,举手之善罢了。偶尔为善并不难,持之以恒地不作恶才是最难的。
小小善举,并不足以改变她对高湛的看法。
停了停后她又道:“但你把他带过来仍旧是不合适的,你明知道我和阿婵会在原地等你回来,却带个陌生男子过来……”
沈书岩委屈道:“不是我要带他过来,是他自己跟来的,他还问我认不认得回来的路。后来我一时没找对方向,也是他提醒的……”
沈童不想再继续说高湛的事,弯起嘴角:“一时没找对方向?说得太轻描淡写了,怕是连北也找不着了吧?”
沈书岩见她说话间带了笑意,松口气也跟着笑:“姐姐那可太瞧不起我了,谁说我找不着北了?北不就在南的另一边嘛!”
沈童与沈婵都噗嗤笑了出来。
说笑间他们回到了那个三岔路口附近,远远见路口立着一行人,其中有人向两条岔路方向指着,似乎在商量该选哪条路走。
沈童与沈婵见那些人都是男子便停下脚步,转身背向而立。沈童的帷帽坏了,遇见高湛时临时借戴沈婵那顶,这会儿丫鬟便把备用的帽儿取出来给沈婵。
沈书岩远观这一行人衣饰华贵,悬珠佩玉,随从也都衣冠整洁,便过去打听对方身份与来意。
见沈书岩走近,那一行人中有个着牙白袍子的人迎了出来,见礼后询问沈书岩有没有见过两只鹰。
沈书岩一听恍然:“原来那两只恶鸟是你们养的啊?!我说呢,野鹰怎么敢轻易袭人……你们是怎么养鸟的?”
闻言对方脸色微沉:“你说什么?”
沈书岩挑了挑眉梢:“恶鸟袭人可以,我说说实情就不可以吗?”
见这边有吵起来的架势,随行的另一名中年人赶紧过来,先做了一揖,话说得很客气:“敢问这位小公子贵姓?”
沈书岩再没看起初那白袍人,自报家门。对方更显客气,自称翰林侍读,姓梅,又问:“小侯爷见过那两只鹰?袭人一事又是从何说起?”
沈书岩将之前发生的事略述一遍。
梅翰林歉然道:“那两只鹰仍未养熟,又因熬鹰不得进食而极度饥饿,养鹰人不慎让它们逃出笼子,这才导致小侯爷与女眷受惊了,实在抱歉!此事确是吾等的过失,还请小侯爷见谅。”
沈书岩见他言辞有礼,又谦逊赔罪,便摆摆手不做追究:“罢了罢了,万幸无人受伤,事情过了就算了。”
说完斜睨那白袍人一眼,那意思,你看看人家怎么说话的。
白袍人约莫弱冠之龄,正当气盛,见梅翰林过来打圆场,便退在一旁,被沈书岩睨了这一眼后,当即便要发作。
后方一名少年发声,语声清朗:“阿帷。”
他声音不大,也不严厉,就如平日说话一般,但只这一声唤过,那白袍人便立即敛去怒意,垂眸不言。
沈书岩朝声音来处看去,见是一名约莫十五六岁的俊秀少年,肌肤白皙,乍看略显文弱,但眼眸漆黑湛亮,极具神采。
沈书岩出身公侯世家,京城世家子弟中若有气度像这般出色的人物,他应该都见过,但偏偏这少年他却从未谋面,观其形貌年纪,加之先前那中年人自称翰林侍读,这少年的身份其实也不难猜。
沈书岩转向少年,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书岩见过殿下。”
葫芦与蛐儿一听,慌忙跟着行礼。
这一位,便是今上的第三位皇子朱颢。他见沈书岩行礼,急忙虚抬右手:“沈小侯爷勿要多礼。”
沈书岩行完礼起身,道:“殿下的两只鹰,一只抢了我家的食物,另一只飞往山后……”他指了指方向,接着又道,“但要我说啊,殿下找过去也是白找,没养熟的鹰飞了还能找得回来么?”
“那两只鹰眼看快熬好了,功败垂成,难免让人心有不甘……”
朱颢说着自己倒笑了:“但你说得有理,是我太执意了……”他轻摇头,“飞也飞了,不找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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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童与沈婵等在远处,半侧身子看着沈书岩与那一行人说话,见他突然朝那少年跪拜下去,沈婵不由惊讶地轻“啊”了一声。
沈童也颇为意外,仔细看了那少年几眼,放眼整个京城,能让沈书岩下拜行礼的只有皇室成员。这年纪自然不会是亲王,搜索一番脑海中记忆,当今太子朱昶二十岁,二皇子朱晟十七岁,年龄都不符,也只有……
“难道是三皇子?”沈婵小声道。
沈童轻点头,应该就是了。
姐妹俩正小声讨论着,见三皇子一行人往山下退了一段,等在一道斜坡上。沈书岩则朝她们这儿走了回来。
沈婵问他:“二哥,这是怎么回事?”
沈书岩脸带神秘之色道:“你们猜猜,那是谁?”
沈童弯了弯嘴角。沈婵却直接说破:“三皇子殿下。”
沈书岩微觉失望:“你们这么容易就猜到了?”
“这有什么难猜的。”沈童不以为然道,“先别说这个,他们避到坡下是让我们先行吧?不能让三皇子多等啊,赶紧过去吧!”
林间小道狭窄,沈童与沈婵两个苗条姑娘并肩走都要手挽手了,若是两方人对面相向而行,交错时必然要近身擦肩,朱颢一行人都是男子,而沈书岩这边多为女眷,因此他们才避让到坡下。
沈童目不斜视,匆匆小步而行。沈婵在她侧旁亦步亦趋,经过岔路口时却忍不住好奇地转头去看坡下那一众人。
路口林木稀疏,山风骤起,从下而上掠过,吹得女孩们裙衫飞扬,丫鬟们发出一阵惊呼与低笑,嬷嬷们则沉声训斥。
沈婵用手压着裙摆就顾不上帽纱,罗纱扬起的刹那,她与朱颢视线相对,正望进他那对乌黑莹亮的眸子里,不由脸上一热,急忙低头将帽纱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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