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晚膳的时候, 萧阮终于从蔺北行的纠缠中得了空, 两人一起和老王妃把下午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老王妃听了之后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小时候,蔺罗两家的确曾经拿萧阮和蔺北行开过玩笑,没想到罗蔺氏和罗云裳一直记在了心里。
老王妃颇有几分后悔“怪我,方才我听你姑姑一说就知道这事成不了, 可她很坚持, 我只好让她自己找北行说, 没想到她怕北行,直接找上了阮儿, 倒让阮儿做了恶人。”
“这也不能怪祖母, ”萧阮连忙道, “我做恶人倒也没什么, 只是别让姑姑和云裳因为这个记恨了王爷和祖母才好。”
老王妃轻叹了一声“你姑姑这人我知道得很,她要王府做靠山,怎么也不会和我们生分的,倒是云裳,这下必定是伤心死了,得好好劝劝她,然后替她张罗个好人家。”
不得不说,老王妃很了解罗蔺氏。
过了几天之后,罗蔺氏果然又若无其事地登门了,除了对萧阮爱理不理的,其他人都一切如常,倒是罗云裳一直不见踪影, 听说病了一场。
老王妃到底心疼外孙女,登门去探望了一回,但这种事情,总是要罗云裳自己想明白才行,老王妃也只能尽力劝慰了。
过年的日子,蔺北行难得清闲了几日,除了招待登门拜年的宾客,其余时间两人都腻在一起,就算是普普通通的一件事情,也做得有滋有味。萧阮喜欢看书习字,蔺北行便替她磨墨添香;蔺北行喜欢骑马练剑,萧阮便在一旁替他擦汗更衣。
空余的时间,两个人便出门游玩,南昭的气候温暖,就算是冬季也和京城的初秋差不多,城里城外的山川江河里,留下了两人无数甜蜜的身影。
一眨眼,这年便过得差不多了。
陈碑之奉命去查流言的来处,也有了眉目。流言蜚语这东西,来无影去无踪的,原本是很难查到来源的,但过年这一阵子城里的高门大户互相往来,后宅家眷之间闲着无聊,把各家八卦传了又传,这流言又发酵了几分,说得阿卓已经板上钉钉要入王府了,这便让已经留了心的陈碑之抓到了蛛丝马迹。
陈碑之顺藤摸瓜往下查去,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了两个媒婆身上。这两个媒婆一东一西,并无瓜葛,但都是替城中的高门大户牵线搭桥的,出入方便、消息众多,因此传播消息十分方便。从去年年末时开始,这两人便收了银子,开始暗中散布关于阿卓和王府的消息。
“那两个媒婆描述了一下,给她们银子的女人大概三十多了,长了一张马脸,左眉脚上有一颗黄豆大的黑痣。”陈碑之大概形容了一下,“要不要我派人去阿卓住的地方搜一下,看看有没有这个女人”
萧阮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虽然阿卓后来都没有带这个女人在萧阮面前出现过,但第一次阿卓来王府时,那个女人贴身伺候在阿卓身旁,阿卓一边说话还一边看她,萧阮记得一清二楚。
“把阿卓抓起来教训一顿,让她当众把事情说清楚,然后送回诺罗部去,让她不得再踏入南昭一步,你看如何”蔺北行建议道。
萧阮苦笑了一声“不用了,她虽然费尽了心机,却也没有触犯什么法条,你这样处置,只怕更有欲盖弥彰之嫌,反倒要引起十六洞族人的反感,我们好不容易才缓和下来的关系,又要出了变故。”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蔺北行的眉头拧了起来,“若是这流言越演越烈,到时候阿卓的父亲拿这流言来说事,闹着要把阿卓送进王府,只怕我们就更被动了。”
“蔺大哥”萧阮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道,“我终究有些意难平,也不知道她为何要这样算计我。我想再见她一面,然后再决定该如何处置,你说好不好”
阿卓的住所在城南,一座三进的房子,院子不大,围墙边种满了花花草草。
一听说萧阮来了,阿卓飞一样地从里面跑到了前厅,又惊又喜地道“王妃你怎么来了我昨日刚刚从家里回来,收拾收拾正准备明天去看你呢。”
萧阮笑了笑“我去学堂,路过便来看看你。”
阿卓不疑有他,拉着萧阮的手往里走去,一路和她说着这一次回家的琐事,“我弟弟也很见见王妃,缠着说要跟我出来上学堂,我好好地和他说,先把我教他的东西学好了,等再过些时候就带来出来见见世面”
陈碑之的调查进行得很隐秘,那两个媒婆也只是被暗中带走,并没有外传,因此,阿卓这里尚未知道自己的谋划已经暴露,敬慕的眼神、热情的言行,一如既往。
萧阮的心里一阵阵地发寒,她不禁想起了祖父的那位妾室萧秦氏,如果阿卓如此心机,倒是可以和萧秦氏一比高下,罗云裳那个直来直往的骄纵姑娘,和她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进了屋子,有人在训斥几个丫鬟,正是那位马脸的年长妇人,见了萧阮不由得怔了一下。
“你快出去吧,”阿卓迫不及待地赶她,“王妃来看我了,让人泡壶茶送上来。”
马脸妇人躬身应了一声,转头出去了。
“她是谁好像没怎么看到过。”萧阮随口问了一句。
“她是我继母的人,”阿卓眼中的阴翳一闪而过,瞬间又恢复了愉悦的神色,“不提她了,王妃,快看,这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点心,你一定没见过吧,叫麻脆儿。”
她把放在桌上的一盆小食递了过来,萧阮一看,那小食五颜六色的,外表弄成了花鸟鱼虫的形状,一片约莫小半个手掌大小,很是可爱。
拿起来尝了一口,脆酥香软,味道挺不错的。
不过,萧阮没有什么食欲,尝了一口便放了下来。
阿卓又说了几句话,这才察觉到了不对,不安地问“王妃,你怎么了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吗”
萧阮叹了一口气“阿卓,这些日子我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心里头有点不太高兴。有人说我善妒,不给王爷纳妾,半点没有王妃的气度。”
阿卓呆了呆,气恼地道“王妃你别听他们的,他们那都是嫉妒你,巴不得王爷三妻四妾分你的宠。”
萧阮笑了笑“还有呢,还有很多关于你的风言风语,说你成天往王府跑,这是铁板钉钉要进王府了,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同意。”
阿卓的神情慌乱了起来“王妃你也听说了吗你别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我没事的,名声不名声的我也不在乎,反正我不打算嫁人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臂往身后藏了藏。
萧阮盯着她片刻,沉声道“你的手怎么了”
“没没什么”她支支吾吾地道。
萧阮一把拉过她的手,往上一撸衣袖,顿时呆了呆只见阿卓白皙的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显然是被人拧过了。
“这是怎么了”萧阮愕然问,“谁打你了”
阿卓扁了扁嘴,眼底闪起了一道泪光“我我继母她说我的名声都坏了,每天往王府跑还进不了王府她说她要把我嫁给那个五十岁的老洞主我父亲也说,若是我没出息便就照继母说的话去做我不想再呆在那里了,就跑回来了”
萧阮定定地看着她,神情复杂“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他们要是逼我我就上吊死给她看”阿卓哽咽出声,眼泪扑簌簌地滑落脸颊,
萧阮的眼中露出同情之色,半晌都没有说话。
阿卓越哭越凶,萧阮抬手替她拭去眼泪,欲言又止。
阿卓忽然一下便抓住了她的衣袖,哽咽着道“王妃,你救救我吧让我进了王府好不好我什么都不求,只求在你身边做个丫鬟就好了,我就伺候你,别的我什么都不会求的,反正你早晚也是要替王爷充盈后院的,你就当是帮帮我,我绝不会觊觎王爷一丝半毫,我可以发誓”
滚烫的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地掉在了萧阮的手背上。
可是,萧阮却心中冰凉。
原本她还抱有一线希望,盼着只不过是那个马脸妇人背着阿卓散布的流言,但此时此刻,阿卓的话给了她最后一击。
用悲惨的身世来博得萧阮的同情、伺机接近萧阮出入王府、散布流言营造名声尽毁走投无路的假象、最后双管齐下让萧阮不得不收留她入府
要不是罗云裳无意中让她和蔺北行察觉到了蛛丝马迹,只怕接下来就是一场大戏的开始。流言越演越烈之后,诺罗部洞主上门质问、蔺北行百口莫辩,一顿争执吵闹之后,靖安王府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坚决不让阿卓进门,彻底羞辱了诺罗部洞主和族人,也让其他部落的齿冷;二是不得不暂时退让让阿卓进门,以消除流言对蔺北行和萧阮的不利影响。
这连环计一环紧扣一环,历时数月,阿卓的心思不可谓不缜密、城府不可谓不深,可笑自己居然把阿卓当成了不谙世事的可怜女子,被利用了个彻底。
萧阮的手上一用力,阿卓猝不及防,往后一倒坐在了地上,眼神茫然地看向萧阮“王妃”
“阿卓,”萧阮一字一顿地问,“我把你当成了妹妹,你却这样算计我”
“王妃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阿卓恐慌了起来,往前膝行了几步,抓住了萧阮的衣角。
“流言是你让人故意散布出去的,那两个媒婆已经被抓住了,”萧阮气得指尖发颤,“你处心积虑想要入王府为妾,却还有脸一脸无辜地骗我,是我小看你了。什么继母害你、什么身上伤痕累累,你这一步以退为进、暗度陈仓的计策,只怕是诸葛亮再世也比不上你。”
“没有,王妃我没有”阿卓泪如雨下,“王妃我没有骗你,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是不是有人背着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阮深吸了一口气。
阿卓这样嘴硬不肯承认,她反倒冷静了下来。
其实,破绽很多,只是她以前是真心喜欢阿卓,从来没有往别处想,也没有留意罢了。
“阿卓,城南的学堂,你都在的吧”
“在在的”
“年前我曾去过一趟,先生在讲汉民过年的习俗,其中有小年夜祭灶一课。你这么聪明好学,怎么只过了几日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阿卓的表情僵住了。
“所以,你那日来府里,不知道祭灶是怎么回事,不明白糖瓜是做什么的,演得很好。”萧阮冷笑了一声,缓缓地道。
“我”阿卓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辩驳的话来。
“你知道我们一家人都会去厨房祭灶,便故意在那里和我说话,停留了很长时间。等到王爷快过来的时候,你便唱了一首歌,盼着能让王爷注意你一分。那首歌,也是你精心挑选的吧诺罗部的对歌很多,你偏偏唱了一首情歌,唱得如此旖旎动人”萧阮把前后之事都串联了起来,什么都明白了。
“的确,你唱歌的模样很美,只可惜,你的心却是如此阴暗,”她定定地看着阿卓,眼里闪过一道伤心之色,“阿卓,我看错了人,是我自己眼拙,日后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你这满腹的心机,换一个人骗吧。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她用力把自己的衣角从阿卓手中拽了出来,快步往外走去。
“哈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声从身后传来,萧阮停下脚步往后一看,只见阿卓伏在地上笑了起来,她的眼角还带着泪珠,这又哭又笑,眼神直勾勾的,有些吓人。
原本跟在萧阮身旁的木琉和禾蕙怒极。
“不要脸,居然还笑。王妃,你就不该这样轻易饶了她”
“对,该让王爷狠狠收拾她一顿才行。”
阿卓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嘴角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容。
“是,我的心的确阴暗,所有的一切,是我的谋划算计。可是王妃,像你这样出嫁前有父兄祖母溺爱,出嫁后有夫君疼宠,从小到大一路顺风顺水走过的女子,怎么能知道我们这种人的悲苦我的心不阴暗的话,只怕早就已经死了十回八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位阿卓是白切黑的芝麻汤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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