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剑眉微微上挑, 眉脚凌厉得仿佛出鞘的宝剑。
一双黑眸幽深,仿佛冬日的寒潭。
两年未见, 眼前的这张脸庞, 即熟悉又陌生。此时的蔺北行眉眼轮廓彻底褪去了曾经的青涩, 变得越发深邃, 原本平整的眉心已经有了一道川字,记录了他这两年来的殚精竭虑、铁马金戈。
萧阮忽然明白了, 她为什么会一直认不出前世在育王寺中的那个虬髯汉子。
经历了父母双亡的剧变、经历了出生入死的复仇, 眼前的蔺北行和两年前已经完全不同, 而那一把蓄起来的络腮胡子更是把从前的模样遮掩了大半,前世她和蔺北行不熟,根本认不出,而这一世她只熟悉从前的蔺北行,眼前的男子实在有点陌生。
“蔺大哥”她喃喃地叫了一声。
“萧二姑娘。”蔺北行冷淡地道, “我来接我的八哥。”
萧阮愣住了。
她没想到,和蔺北行重逢后的第一句对话, 居然会是这样。
她的心凉了大半。
启元帝说的没错, 两年前她的一腔热血只怕是要喂了狗了,蔺北行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一见面就要认她做小兄弟的靖安王世子了。
“怎么, 蔺世子这是打算大半夜的拿着个八哥堂而皇之地从公主府走出去吗”萧阮气乐了。
蔺北行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张在梦里萦绕了无数遍的脸庞。
刚才还笑意盈盈的双眸一下子便冷了下来,嘴唇紧抿, 小脸板着。
被强自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感情, 猛然之间就好像山洪暴发, 迅速地席卷了全身, 朝着他的脑海涌去,他需要穷尽全身之力,才能努力克制住自己几近澎湃的心绪。
可是,一想到刚才趴在屋顶上听到的那些话,他狠狠地咬紧了牙关,任凭胸口一波又一波的巨浪滔天,一点一点地将目光从萧阮身上挪了开来,看向了黄毛小儿。
黄毛小儿的绿豆眼瞧着他,试探地鸣叫了两声。
他走了过去,抬手碰了碰黄毛小儿的鸟喙,黄毛小儿一下子醒过神来,啄了一下他的手指,神气活现地叫了一声“笨蛋”,又朝着萧阮软软地叫了一声“美人”,左一下右一下,开心极了。
八哥的毛色鲜亮、精神十足,看起来被照顾得很好。
他忽然便嫉妒了。
还是这畜生好,居然能时时刻刻陪伴在萧阮的左右。
萧阮见他一动不动、一语不发,心里越发恼了,转头在书桌旁坐了下来下了逐客令“禾蕙快要回来了,虽然蔺世子来去自如,可要是惊动了公主府的侍卫,只怕要脱身也不容易,到时候传了出去,堂堂的靖安王世子成了宵小之辈,也平白让人耻笑,不如快走吧。”
蔺北行一动不动,目光从黄毛小儿的身上挪了开去,定定地落在了书桌上刚刚完成的一幅书法上。
抄的是金刚经。
右下角的印章,正是他亲手篆刻的那一枚。
被防护得严严实实的堤坝裂开了一条细缝,山洪决堤。
他抬手去抚摸那印章,口中喃喃地问了一句“你你还在用吗”
萧阮又羞又恼,恨不得把前几日喜滋滋地敲上印章的那只手给剁了,幸好,原本挂在墙上的几幅书法已经装裱好收起来了,要不然这满墙都是蔺北行的印章,可要被他笑掉大牙了。
“蔺世子可别误会了,这印章一早就被我扔到抽屉去了,今天也不知道哪个下人不识趣翻了出来。旁人都知道我喜好书法,送来的东西多得很,这砚台是慕师兄的,这狼毫是四殿下的,还有这宣纸是周大哥特意从宣州带过来的,你这印章放在这里,也没什么稀奇,我随手就拿来敲了一下。”萧阮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挑衅似的看着蔺北行。
蔺北行眼中阴晴不定,手掌拢在袖中紧握成拳。
他自然知道,这两年萧阮身旁围着的倾慕者有多少。这两年,他虽然浴血沙场,但京城中的一切却并没有放下,埋在京城的暗线除了收集情报以提防启元帝从背后暗算之外,还将有关萧阮的一切都事无巨细地汇报了过来。
他知道萧阮差一点就和慕呈青订了亲,知道周卫旻一直人小鬼大试图将萧阮骗走,也知道萧阮这些年深受启元帝的宠爱,求亲者络绎不绝。
第一次得知萧阮差点和慕呈青定亲的时候,他在卧房中枯坐了一个晚上,一忽儿嫉妒得发了狂,想要不顾一切潜入京城,把萧阮抢回西南,一忽儿怨恨萧阮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他要彻底把这个负心人忘了,再也不想听到她的消息一直到了天光渐渐泛白,所有的念头被放在了日光之下,他这才恍然从曾经的梦中清醒过来,明白了一件事情。
只怕“萧阮喜欢他”这个一直根植于心的念头只不过是他自己的臆想罢了。
以萧阮的性格,如果是真心喜欢他,怎么也不可能会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和慕呈青谈婚论嫁。
萧阮对他,有朋友之义,却没有男女之情。
这个念头,让人有些绝望。他痛定思痛,一度想要定下心来,彻底把这个女人忘记。
忘了她对他们两个人都好,他不用再执着于一个女人,可以潜心收复西南;也不用因为萧阮萧家人的身份和家人、下属起了不必要的冲突,而萧阮也可以留在京城,和父母亲人在一起。
然而,这些念头一起,心口便仿佛被烈焰灼烧,难以忍受;对萧阮的渴望,非但没有熄灭,还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中越来越浓。
最后,他下定了决心。
这辈子,他就要萧阮,不管萧阮对他报着什么样的心思,也不管萧阮日后会变成怎样,就算是偷抢拐骗,他也要把萧阮留在身边。
下定了决心之后,京城传来的消息好好坏坏,慕家的亲事黄了,其他人对萧阮的觊觎却依然层出不穷。他远在千里之外,就算嫉妒得发狂也无计可施,只能用对手的鲜血来麻痹自己。
他行军疾如闪电、对阵不惧生死,骁勇得连一些心腹将领都感觉到了可怕,纷纷劝阻他要保重身体,为王爷复仇固然重要,但欲速则不达,他是王爷留下的血脉,保重自己更为重要。
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他等不了。
再等下去,他喜欢的女子,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
幸好他终于结束了西南的战事,站在了萧阮的面前,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是,就算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听到萧阮这几句话,心里还是妒火中烧。
“我知道,”他一字一顿地道,“你不稀罕我的东西。”
“你”萧阮真想把自己珍藏的印章扔回蔺北行的脸上去。
可手捏着那印章,她终究还是有点舍不得。
那是两年前那个照顾她、护着她的蔺大哥给的,和这个冷漠的、傲慢的蔺北行没关系。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她咬着牙道,“以后也别假惺惺地跑到我家屋顶来,蔺世子身份贵重,只怕要把我们家的房顶给压塌了。”
蔺北行不说话了。
他发现了一件事情,他受不了萧阮对他这么冷言冷语,几乎有种立刻想要缴械投降的冲动。
不行,他不能让萧阮发现他的软肋,要不然他要做的事情,只怕萧阮软语恳求两句,他就会自动溃不成军。
蔺北行定了定神,沉声问“你这样赶我走,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放着好好的西南不呆,又到京城来自投罗网吗”
这的确是让萧阮纳闷的地方。
可她偏偏不想问了,省得让这个男人得意。
萧阮抿着唇一声不吭。
蔺北行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道“你身在闺阁,可能不知道,江南那边的事情,比你们想象中的更为严重,李玉和曾经向我抛来了橄榄枝,煽动我和他一起起兵,到时候和我三分天下。”
“李玉和”萧阮惊了一下,这名字是前世在秦中叛乱的匪首,这一世秦中没有大灾,她以为这人已经泯然众人矣,没想到居然流窜到了江南。
“对,萧钊如此托大,居然敢和你大哥孤身前往江南,倒是让我有了几分佩服,”蔺北行冷笑了一声,“但愿你还能看到他们平安回来。”
萧阮又惊又怒“你你居然和叛贼有接触难道你真的要做乱臣贼子吗要是我祖父和我大哥不能平安回来,我我”
她想说几句狠话,眼底却浮起了泪光,说话的尾音打起颤来。
蔺北行的心头一颤,不假思索地道“我当然没有答应李玉和,我虽然恨你祖父,但却还不至于这么没有卑鄙到要利用别人来对付他。”
萧阮长出了一口气,手心湿漉漉的,出了一手的冷汗。
要是蔺北行真的要叛乱,那她可真的成了大乾的千古罪人了。
幸好,她还没有输得一塌涂地。
“那就好”她喃喃地道,“祖父智计过人,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陛下此时不仅为了江南焦头烂额,就连北边和西北也不太平,新罗和北狄屡次骚扰边境,如果大乾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只怕那两位就会立刻忍不住来分一杯羹,你说,陛下还有余力逼反我西南吗万一萧钊处理不好江南的事情,只怕他还要命我分兵剿灭江南的匪患或是威慑北狄的骚扰呢。”蔺北行轻哼了一声。
“好了,我知道了,你算无遗策,别在我面前得意了,我不爱听,”萧阮气恨不已,“你赶紧走吧,黄毛小儿你今天不用带走了,省得到时候你被抓到了,连累它被人拔了鸟毛炖汤喝,等你正式回京的那一日,我会把黄毛小儿送到靖安王府去的。”
蔺北行呆滞了一瞬,忽然往前逼近了萧阮。
萧阮慌乱地后退了几步,眼看着蔺北行一步一步地靠近,她退无可退,后背抵在了墙上“你你要干什么”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蔺北行哑声问。
一股慑人的男性气息袭来,萧阮的心口猛然狂跳了起来“我才没有你快走开”
“你担心我现在带着黄毛小儿,不能平安离开公主府,也会留下私自入京的罪证,是不是”
“你想多了。”萧阮强自镇定着嗤笑了一声。
蔺北行的喉结滚了滚。
千言万语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了一声喃喃的轻唤“轻轻”
萧阮的脑袋“嗡”的一声,耳根处好像着了火似的,一层一层地染上了绯色“你不许这样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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