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人等都被请了出去,包括蔺北行。
萧钊紧急从大理寺调了几个干吏, 将府里各个院子里的人都隔离了开来, 厨房、采买、煎药等最容易下手的地方, 他亲自一一陪同讯问, 抽丝剥茧中, 真相渐渐呼之欲出。
为了让大长公主品尝到江南的美食,厨房三月的时候招来了两个江南的点心师, 专门负责全府的瓜果点心,每天都会配合周荇宜的习惯做五六份甜点送到邠兰轩。管家说,是萧秦氏提醒他的,江南嗜甜食, 让他要多花点心思照顾好大长公主。
查了账本, 这几个月厨房的蔗糖采购, 加起来比前半年的总量要多, 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本来并没有人在意。负责采买的人说,是厨房要求的,厨房哭丧着脸叫屈,说是有人提醒过他,江南的饮食偏甜,要多加糖,大长公主才爱吃, 为此, 往邠兰轩送的一些家常菜中, 都用高糖做了调味,比如红烧肉、鱼香肉丝之类的,糖醋鱼那就更不用说了。
周荇宜的药方,早上煎的药渣还在,一一查验了,和药方对的起来,没有问题。幸好,萧阮仔细,拿了几个煎药的药罐里里外外地看,最后指尖伸到罐底摸了摸,再放在舌尖上一舔,顿时气得脸色发白指尖上一股甜甜的蜂蜜味道。
负责清洗药罐婆子慌了手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是有人给了她银子让她干的,指认了人出来,果然又是萧秦氏房里的,从萧秦氏进了府就跟着的一个王嬷嬷。
王嬷嬷一口咬定她是一片好心,和萧秦氏无关,眼泪鼻涕地哭着诉说着自己的冤屈“天地良心,我真的是为了大长公主好。前两个月我听到孙嬷嬷她们在聊天,说是大长公主成天喝这些苦药,现在一闻到那苦味就难受想吐,喝一碗药就跟受刑似的,心情也不好。我就自作主张让人在药罐子里涂上了蜂蜜,只要大长公主顺顺利利地喝药,心情好了,也就不会来磋磨我家主子了你们说,这阵子大长公主喝药是不是顺畅了很多我真的是一片好心啊哪有听说喝了点蜂蜜能让人晕倒的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长公主虽然尊贵,那也不能随便把罪名往人身上扣,分明就是容不下我主子拿我这个下人开刀”
孙嬷嬷她们的确曾经说过这些话,这阵子周荇宜喝药也的确不太嫌弃药苦了,她们只当是周荇宜已经喝惯了,却没想到这药里被加了蜂蜜。
“厨房那里也是我去提醒的,大长公主刚来那日,萧太傅就叮嘱了,要让厨房改改江南的口味,我难道说错了吗我真的只是想让大长公主过得舒心一些,我家主子也好少受点苦,我冤啊”
外面乱哄哄的,卧房里静悄悄的。
已经一天一夜过去了,段琪安的确有点手段,几剂药方下去,周荇宜虽然还不能下床,但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半靠在床上微微出神。
萧阮陪着坐在床边,把外面的讯问听得一清二楚。
不一会儿,人被拖了下去,哭诉声渐行渐远,外面也安静了下来。
萧阮去外面瞧了一眼,萧钊也不在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快到用晚膳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萧钊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萧秦氏。
萧秦氏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仿佛连路都走不动了,没走几步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床前,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荇宜,”萧钊在床边坐了下来,“事情都查清楚了,你刚才应该也听到了,那刁奴已经被大理寺拿走了,她该如何处置,就听由你发落吧。”
周荇宜恍然回过神来,目光在他脸上一掠而过,落在了萧秦氏的身上。
良久,她轻笑了一声,低声问“听由我发落那是什么罪名呢”
萧钊沉声道“让她自己说吧。”
萧秦氏抬起头来,眼中含泪、声音颤抖“大长公主,我原本是想着讨你欢心,却没想到好心办了错事,害得你差点出事,我真的不知道你有这病,也不知道你不能吃太多甜食,是我的错,你怎么发落我,我都没有半分怨言,只求你不要气坏了身子”
萧阮再也按捺不住了。
她抢步上前,抬手给了萧秦氏一记耳光“你到现在还在狡辩装好人”
“啪”的一声,萧秦氏被打翻在地,嘴角留下一丝血来。她呆滞了半晌,盯着萧阮看了片刻,眼神忽然可怖了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不信我”她凄厉地叫了一声,“表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们不信我,你要信我,我我以死来证明我的清白”
电光火石之间,她站了起来,后退了几步,朝着柱子一头撞了过去
事发突然,萧阮眼睁睁地看着萧秦氏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眼看着就要撞到柱子了。
萧钊眼疾手快,顺手一抓,刚好拽住了萧秦氏的裙摆,只听得“嘶拉”一声,裙摆被扯去了大半,萧秦氏的脑袋偏了一偏,在柱子上撞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萧钊慌乱地跑了过去,把人翻过来一看,萧秦氏闭着眼睛发髻散乱,额头上鼓起了一个大包,不断地渗出血来,看起来十分可怖。
“来人啊,”萧钊焦灼地叫了起来,“快去请大夫过来”
下人进来了,七手八脚把人放平,掐着人中,不一会儿,萧秦氏醒了过来,目光呆滞地看着萧钊,忽然失声痛哭了起来。
萧钊呆了半晌,起身来到了周荇宜的床前,神情痛苦“荇宜,你看她都这样了,肯定不会是故意害你的。方才我已经去她的房里搜查过了,没有任何医书,她房里的人我也都一个个问过了,没有人去外面的医馆查探过你的病情。不管如何,她这个人,你要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不多说一句,只是望你看在她是我表妹的份上,手下留情”
萧阮看得目瞪口呆。
这位萧秦氏,真是一个狠人,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得下心,这样的心计和狠毒,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必定要被她算计得脱掉一层皮,也怪不得祖母居然被她算计得离开京师,独自一人在江南生活了十年。
刚才她还是大意了,这一记耳光虽然打得解气,却被萧秦氏抓住了空子,用这样狠绝的手段获得了萧钊的信任。
她的胸口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有点喘不过气来,脑中迅速闪过几个念头,正要说话,手被抓住了。
“阮儿,去,帮我把那边的橱门打开,最上层有个小盒子,取出来给我。”周荇宜轻声道,眼神平静无波。
萧阮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去。”周荇宜催促了她一声。
萧阮不得不按照吩咐取出了盒子,递给了周荇宜。
周荇宜摸了摸盒子上的花纹,眼神怅然。良久,她看向了萧钊,轻声问“萧钊,你是不是觉得她说的是真的她不是故意的,一切都只是巧合,她只是无心之失,如果我硬要严惩,那就是我以势压人,毫无怜悯之心”
萧钊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周荇宜轻笑了起来“你没有吗萧钊,你真的是变了,变得越发圆滑世故了,十三年前,你不是这样说的,你说,是,是我以势压人,得理不饶人,非要赶尽杀绝让自己痛快,你忘了吗”
萧钊呆了呆,皱起了眉头“我们就事论事,不要把从前的旧账拿出来翻好吗”
“不,那不是旧账,在我心里,它从来没有过去过。”周荇宜的眼神怅惘,“你不觉得今天的场景,和那天非常相似吗你的表妹也是因为她所谓的无心之失,害得我即将临盆时摔了一跤,失去了我期盼已久的女儿。她自己也落入了池塘,差点被淹死,被救上来之后,她寻死觅活地表示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也和今天一样,选择相信了她。”
萧阮悚然一惊,失声叫道“祖母”
周荇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经有了泪花“阮儿,你原本会有个小你一岁的姑姑,我盼了她很久,可惜,祖母没能保护好她,她早早地就去了。”
原来如此。
怪不得祖母离开了京城。
萧阮的浑身冰凉。
“萧钊,你相信你的表妹,我却不信,”周荇宜疲惫地道,“我也有很多办法可以去查她到底是不是刻意要谋害我,但现在却没有意义了。她的事情,就交给大理寺,我欠你的,算是都还清了,你要护着你表妹一辈子,我也不拦着。这盒子里是和离书,我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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