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阮急匆匆地出了萱兰苑,沿着抄手游廊穿过花园, 不一会儿就到了门房前。
门房小厮愁眉苦脸地门内转圈, 一见了萧阮才如释重负“二姑娘, 这也不知道是打哪里来的醉鬼, 非得找一个不是我们府里的人, 轰都轰不走。”
“他人呢”
“照你的吩咐,请到边上的倒座房里去了。”
这一排倒座房是下人住的地方, 靠门房这几间堆着杂物。门微敞着,萧阮推门而入,木琉和禾蕙紧随其后。
到了房间里,一股酒气迎面而来, 往里一看, 只见蔺北行坐在一把瘸了小半条腿的太师椅上, 脸色苍白, 半眯着眼,也不知道是醉着还是醒着;他的两个心腹一左一右站在旁边,陈碑之一脸的无奈,贺平宁则神情阴郁。
一听到动静,陈碑之和贺平宁齐刷刷地朝萧阮看了过来,陈碑之的眼睛一亮,贺平宁的眼神却越发得阴沉了起来。
萧阮也顾不得这两人,几步就到了蔺北行面前, 柔声问“蔺世子, 天已经晚了, 若是惊扰了长辈只怕不妥,不如等明日我兄长回来再过来指教一二,你看如何”
“错错了。”
蔺北行闭着眼,大着舌头说了一句。
萧阮愕然“什么错了”
“你明明叫我蔺大哥的怎么得了我的好处却却翻脸不认账了吗”蔺北行的声音凶狠,可眼睛却不知道怎么了,一直没有睁开,“萧尔沅呢我听到他了,叫他出来,居然敢骗我这一次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记着该怎么做我的我的小兄弟”
萧阮哭笑不得。
看来是真醉了,把她和那个萧尔沅硬生生地掰扯开来,又混成了一团。
她没法和一个喝醉的人多说,只好看向蔺北行的两个手下“你家世子醉成这样,不如你们下点重手,把他扛回去”
陈碑之乐了“萧二姑娘,你只怕是高看我们俩了,要是世子不愿意,能把我们俩揍趴下了,只能劝他自己乐意回去才行。”
贺平宁冷哼了一声“下点重手果然女人的心是最狠的,亏得我家世子还一直记挂着你的事情,过问了好几遍那位段琪安的下落。”
萧阮的心漏跳了一拍“那找到了吗”
贺平宁一脸的轻蔑,一语不发。
“没找到再也不找了。”蔺北行坏脾气地吼了一声。
萧阮不吭声了。
蔺北行等了半天,没等到那个娇软的声音,不由得急躁了起来,睁开眼睛一看,心口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漏跳了一拍。
女装的萧阮,褪去了萧尔沅刻意画出来的些许棱角,眉眼娇软温柔、皮肤莹白剔透,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的周身仿佛晕上了一层柔光,美得仿佛从泼墨山水图中走下来似的仙子似的
他定定地看了片刻,脑中忽然想起自己从前在萧尔沅面前吹嘘的大话。
“听说你们萧家最漂亮的萧二姑娘,长得花容月貌,城中贵女无人能比。”
“可就算是她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他又气又恼,猛地别开眼去,恼火地道“不看,一眼都不想多看。”
“好好好,不看就不看,”萧阮无奈地道,“你若是真不肯走,我只有请我父亲出来和你说话了。”
“等一等”蔺北行脱口而出,“你你不准走你们几个都给我出去我和她要单独说几句话”
木琉和禾蕙自然不肯,警惕地站在了萧阮面前。
萧阮心神定了定。
看来还没有醉得太厉害,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她和禾蕙交代了几句,禾蕙点了点头,拉着不情愿的木琉守在了门外。
陈碑之和贺平宁也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蔺北行和萧阮。
两人四目相对,蔺北行的呼吸声粗重,带着醉意的眼神狠戾,仿佛一头野狼一般。萧阮的心里打了个颤,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放柔了声调轻声恳求“蔺大哥,我一直瞒着你我的身份,是我的不对”
“我知道,你们萧家人都看不起我。”蔺北行冷冷地道。
萧阮愕然“谁说的”
蔺北行嗤笑了一声,自顾自地拿起了身旁的一截断了一半的细木条在手中把玩了起来“没什么,我也看不起你们萧家人,阴险、狡诈、矫揉造作,就好像你,明明不想和我有牵连,却不得不因为找人求到我头上,装得一副想和我交好的模样”
萧阮的头有点疼。
还真的被蔺北行说中了,她的确想和这位未来的靖安王撇清关系,却又因为有求于人不得不放低姿态。
“不是,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她小心翼翼地解释,“你这么厉害,在京城谁都要避你三分”
蔺北行哈哈大笑了起来,醉眼朦胧“看看,现在还在我面前说假话。避我三分那都是看我可怜不和我计较,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秋后的蚱蜢,长久不了,身为西南藩王留在京城的质子,谁会和我真心交好说不定哪一日就被削藩下狱,连命都丢了。可偏偏我被猪油蒙了心,以为碰上了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兄弟,他刚刚从江南来,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要离我远一些,我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寂寞惯了,看到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心里很喜欢,想把好多好东西都给他,也想要满足他的愿望没想到,他居然是个假的”
萧阮怔怔地听了片刻,忽然一阵汗颜。
两人之间的交往,蔺北行付出了分的真心,她却只用了一两分的实意,实在是不够真诚坦荡。如果说,刚才的道歉是她迫于形势虚与委蛇,现在这一刻,她真的感受到了一阵愧疚。
“蔺大哥,”她真心诚意地叫了一声,“我知道错了,你罚我吧,罚我什么都行。”
“我罚你我怎么敢罚你”蔺北行踉跄了一步,眼神里满是讥诮,“你可是那萧钊的宝贝孙女,我要是对你有什么怠慢,他再到陛下面前参上一本,我和靖安王府只怕都要都不了兜着走”
萧阮惊愕地道“你这是误会了什么我祖父刚正不阿,从来不会做什么挟私报复的事情。”
蔺北行轻蔑地笑了笑“刚正不阿或许吧你不是一直好奇,我为什么总和你们萧家过不起吗你猜,是为什么”
“为什么”萧阮屏息问。
蔺北行凑了过来,笑嘻嘻地道“因为我会来京城,就是因为你那刚正不阿的好祖父啊。他替陛下出的好主意,让我父王送我入京挟制西南,可怜我才不过十四岁,千里迢迢到了这天子脚下,一连数年孤身一人,连父母亲人的模样都快要忘得一干二净了,你说,我为什么要让你们萧家好过呢”
萧阮恍然大悟。
原来,这质子的主意,是祖父出的,怪不得蔺北行前世一直和萧亦珩过不去,祖父也屡屡忍让,弹压了多次。
“可我祖父他并没有恶意,”萧阮困难地挤出几句话来,“他并不是针对你他也是为了大乾才想出的两全其美的法子”
“是,他没有错,错的是我,不该生在靖安王府。”蔺北行笑了笑,眼神渐渐冷厉,抬手一掷,手里的断木条疾如闪电,“扑”的一声扎入了木梁柱里。
萧阮倒吸了一口凉气。
“怕了”蔺北行掸了掸身上的灰,眼底的醉意已经散得一干二净,“怕了就好,以后不要再来招惹我了,要不然,我不会像这次这么客气。”
他再也不看萧阮一眼,掉头往外走去。
“蔺大哥”萧阮脱口而出。
蔺北行的脚步一滞。
“蔺大哥,我都向你陪了这么多次不是了,你还要生气,”萧阮有点委屈,“你怎么比我还婆婆妈妈的”
“你说我什么”蔺北行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盯着她白皙纤弱的脖颈看了片刻,真想用手去量一量这脖颈的大小,让她好好怕上一怕。
“我说你婆婆妈妈的,”萧阮丝毫不惧,迎视着他的目光,“是你自己说的,以后我要是在别处受了委屈,尽管找你罩着,你看看,你现在自己让我受委屈,你就不管了吗”
蔺北行瞠目结舌,这是什么歪理
“还有,你还用这吓唬我,”萧阮指了指那没入了三分的细木条,“我晚上要是做了噩梦了怎么办”
“你我”蔺北行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蔺大哥,我都说了好几遍了,这一次是我不对,但我和萧家,万万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虽然我做不了你的小兄弟,但做个妹妹也可以,你就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萧阮恳切地看着他,软语相求,“以后我受了什么委屈,还来找你,你罩着我成不成”
蔺北行定定的看着她,一语不发,拒绝的话就在喉咙边上,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萧阮心里一喜,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蔺北行有点恍惚了起来。
这女子难道是有什么妖法不成明明他之前被气得肝疼,可听她软软地说了几句之后,好像那满肚子的怒气都不见了踪影;再看看她唇角浅浅的笑意,脸上原本凶巴巴的表情好像也要维持不住了。
他狼狈地后退了一步,努力绷着一张脸“谁答应你了尽在那里自说自话。我只是要走了,不想和你再说话了而已。”
“好好好,蔺大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萧阮乖顺地应了一句,认真地叮嘱道,“天太晚了,你也的确该走了,我就先不和你多说了,一路小心,别再乱喝酒了。”
门开了,木琉和禾蕙一脸紧张地抢了进来,一脸担忧地问“二姑娘,刚才是什么声音你没事吧”
陈碑之和贺平宁也探头探脑地朝里张望。
“走了。”蔺北行朝着两个下属低喝了一声,“我喝醉了酒发酒疯,你们怎么也不拦着我点让我跑到这里来闹笑话”
陈碑之挠了挠头,赔笑着道“世子,我们怎么拦得住你”
贺平宁愣了一下,狐疑地看了看里面的萧阮,试探着问“世子,咱们不给她点颜色看看”
“看什么看和一个姑娘家计较什么瞧你这出息。”蔺北行轻哼了一声,大步朝外走去。
贺平宁傻了眼了。
萧阮追了两步,抿着唇轻笑“对了,蔺大哥,我白天送到你帷帐里来的糕点你收到了吗那是我特意向你赔礼道歉的,我家禾蕙特意做的马蹄糕,可好吃了。”
蔺北行脚步缓了缓,转头问贺平宁“有吗”
贺平宁悻然道“有是有的,不过被我扔了,世子,你别上她的当她这是拿些小恩小惠继续哄你替她找人呢。”
蔺北行踹了他一脚“明天你给我去学做马蹄糕,赔给我。”
萧阮站在原地,看着那三个人出了府门,一颗揪紧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正要回萱兰苑,外面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萧亦珩回来了,一见了萧阮立刻着急地问“没事吧我刚才怎么在大门口碰上了蔺北行他来干什么”
“我没事,你们俩没吵架吧”萧阮担心地问。
“没有,”萧亦珩一脸的莫名其妙,“他居然还客客气气地和我打了个招呼,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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