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三这事不难, 这一看就是陆三犯的蠢,你爹要打仗, 你立刻把手里产业溢价200%抵给银行, 你得是对你爹的战事多没信心啊!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办不出这样的事。
席肇方不见得没有手段解决,只是这事席家不好出手,倒显得对陆公子不大恭敬似的。陆三这样的浑人,招他不高兴, 他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既是席肇方请托于她,褚韶华透个信儿给陆大公子, 要褚韶华说, 陆三何必急着变现手里资产, 一则现在眼瞅就要打仗,别看物价上涨, 可不论房产还是土地, 都只有跌价的。不如现在继续持有, 哪怕陆家对这一战信心不足,陆三的资产仍是陆三的,什么时候变现都成, 都比现在的时机要好。
陆三还算信任褚韶华的商业才能,褚韶华教他如何拆分资产, 租界内的都不要动, 租界外的房地产你转交给一个国际财团代为管理, 至于这个国际财团的来历, 它有着英国背景, 有着雄厚的资本与律师团,有着与英租界与英汇丰银行密切的关系。它在大中华区的代表是一位风度翩翩的英国绅士。
国际财团会收取一些管理费用,它代你处理在上海租界外的一切资产问题。我们可以事先签好合约,这个合约当然复杂冗长,但是能在最大限度内保证您在上海的利益。
陆三这事办得急,席家并不好相与,陆三便听从了褚韶华的意见,把资产交给国际财团代为打理。至于周公子那里的事,周家并非名门旺族,不然,周市长不能把妹妹给陆督军做小。周公子竟能一下子拿出五十万大洋买外滩别墅,这种银行家要回国处理在上海房产的事,外国人可不接受赊欠,周公子何德何能立刻有这样一笔巨大现款。
就是褚韶华突然要这么一大笔钱,也得提前同银行预约。
褚韶华一向与银行界关系不错,她一打听就打听出周公子通过唐家从通商银行拿的款子。褚韶华心里给唐家记上一笔,闻言办好与席家的地皮交割后,褚韶华请上海有名的设计师设计新家图纸。
新房一定要宽敞,尤其书房,要有三个,一个大的书房盛放褚韶华与闻知秋的藏书,以后孩子们也可以在这个书房做功课,另外还要有两间夫妻二人的私人书房。主人家的居所外,要多预备出几个孩子的房间,这个是闻太太特别要求。起码留出五个房间做以后孩子长大的单独房间,闻太太说,“暂时可以做客房,以后阿韶结婚,有了儿孙,也可以用。
中国人对土地有着极深的眷恋之情,盖房什么的更是做了子孙万代的考量。
尤其是褚韶华生了闻韶之后,用闻太太的话说,眼瞅就儿孙兴旺了。现在闻韶都是闻太太专门照顾,闻家也没有请奶妈,褚韶华奶水充盈,也愿意亲自哺乳。闻太太都没有请时下南方大户人家专门请的照孩子的女佣,都是闻太太和钱嫂子专门照料,下人人手不够,再多招了两个佣人罢了。
家里有褚韶华在美国的朋友寄过来乳胶奶嘴儿的玻璃奶瓶,褚韶华有事出门会提前把奶水备下,待闻韶饿了热给闻韶吃,还有给孩子吃的高级奶粉,样样周全。
上海的战事却不大好,先是陆家受到江苏军阀与福建军阀的双重夹击,败退离开上海。北方的战事则是关外胡家一举入关,捷报不断。
战火并没有波及上海城区,上海却在小闻韶的周岁礼前迎来了另一位福建军阀方将军,现在得称新任的浙江督军了。
战时不论官员还是百姓都有极强的适应性,对于上海政府,陆督军在时,他们听从陆督军的领导。方将军驻扎上海,那自然要听方将军的。
这位方将军甫一入上海,第一件事就是撤了上海周市长的职,委任自己心腹为上海市长。
褚韶华顿觉不妙,褚韶华虽不喜周市长,可这位市长任职以来,虽无大功亦无过错。或者周市长执政过于保守,可是,在三类市政机关、三个司法体系,四种司法机构、三个警察系统的上海,周市长能做的无过,也不能说是无能了。
方将军撤他职,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周市长是陆家的姻亲。
褚韶华并非为周市长可惜,只是想到自己曾认陆四太太做干妈,彼时觉着行动便宜,只怕要连累到闻知秋了。何况,她一直与陆家走动颇近。闻知秋偏又任警察局长,这么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暴力机关。若是有人这时候给闻知秋上眼药,再容易不过,怕是闻知秋的警察局长之位也难保。
转而思量,褚韶华还得庆幸,方将军只是撤了周市长的职,并没有拿周家开刀。那么,闻知秋这里顶多也就是撤职,自身安危还是有保障的。
褚韶华心里盘算着丈夫的仕途前程,就有陆家电话打过来。阿双过来问褚韶华的意思,是接,还是不接?
陆督军打仗,家小老娘都没法带在身边,几个儿子倒是都带着,一家子女眷安置在租界。方将军入驻上海,不由分说就撤了与陆家有姻亲关系的周市长,这就是一个信号。此时,谁还敢近陆家。
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接陆家的电话吗?
不。
褚韶华左手轻轻在书桌上叩了几下,心绪犹豫。陆家在上海相熟的人极多,陆四太太为什么会打电话到闻家来,怕是在别处碰了壁,只得来闻家试一试。
在上海,闻家绝不是消息最灵通的人家。
陆四太太把电话打到闻家来,可知陆督军的战事是真的不大好了。
我要不要随波逐流的避开失势的陆家?
陆家虽与她没什么恩义,可陆家在上海时,也没对不起她褚韶华。褚韶华不是遇事缩头的人,只是,周市长被革职,若这时不能与陆家分割,岂不是给丈夫的仕途再添坎坷。
褚韶华再添气闷,忍不住有几分躁意,松一松领间的扣子,说,“汀水烧的太热了。”起身踱步到书房窗前,拉开厚料遮光的窗帘,登时一室阳光洒入,晃得褚韶华凤眼微眯。阳光的明亮似乎能照亮心中的每一个角落,褚韶华打开窗户锁扣,推开两扇朱红玻璃窗,深秋的寒意夹着晚桂香迎面扑来,冰凉中带着一丝馥郁幽香。
阳光照耀的庭院中,闻太太正带着小小学迈步的闻韶玩耍,这孩子被祖母惯的有些小脾气,大冷的天必要在院子里玩儿。刚会迈步就爱在地上跌跌撞撞的走路,你扶他,他就要打开你的手。小孩子都这样,待走结实了,反是喜欢让人抱了。
望着嘴里叽哩呱啦说外星语的儿子,闻太太的笑声传到屋内,钱嫂子玉嫂等几个佣人也都在庭院里陪着小家伙玩儿。褚韶华唇角不由自主的露出笑意,繁乱的心绪渐渐归于宁静,躁动的思绪回归理性。
不。
这个电话,她要接。
不论丈夫的官位能不能保住,这个电话,都要接。
说不定,这还是一个既能赚到名声,还能帮助闻知秋助度过这次仕途险关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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