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056

    她的话在齐衡耳中,宛如最醇厚的美酒一般,让人迷醉。

    他本来想慢慢等安妧敞开心扉,对萧旋释怀,然后让她动心,但听了这话,心里犹如吃了酒一般,既沉迷又恍惚,撑起身直视她的眼睛,不敢置信的问道,“你……你说什么?”

    安妧觉得自己脸颊烫热,可是脑子却是愈发清醒,刚刚的傀儡戏让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她如今所珍爱的,正是眼前这个俊美的男子。

    她曾经爱慕过萧旋,这是毋庸置疑的,她也曾想追随萧旋而去,但她不能,一个人若只为了情爱去死,那可以说是忠贞不二,却有些不负责任,人生里不仅仅只有情爱二字,她有父母双亲,有亲生兄弟,她不可能为了情爱舍弃这些。

    人各有志,安妧不觉得殉情不可取,可对她,不适宜。

    她与齐衡一样,做不到为所爱之人舍弃家族,只能徒留愧疚,感念当初。

    承认自己自私,倒比假装自己伟大更难做到。

    安妧只想做她自己,人无完人,她亦不奢求自己完美无双。

    既然都不完美,有何必执着,既已日久生情,又何必遮遮掩掩,过去的,总是要过去,齐衡可以接受萧旋的过去,自己又怎么会捏住过去的明兰不放,坦白,才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

    想到这里,她有些羞涩的再度开口,道,“……我想了七八日,哭了七八日,不是因为忘不了萧旋,而是想给自己找些理由,找些放弃你的理由……可是……你却在我决定放手的时候,说了那番话,让我明白,在我的心里,萧旋早已经是过去了,我怕的不是忘记他,也不是一直深爱他,而是怕有一日,我会如当初一样,再度失去自己珍爱的那个人……齐衡,我是个胆小鬼,我若动心,便怕不能相守到老,徒留一人。”

    听到她这番真情实意,齐衡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软成了一滩水一样,疼惜的摸着她的脸颊,道,“傻丫头,你若惧怕,难道我就不怕吗,我的枕边人已经失去了两个,纵然对她们没有那般深切的情爱,却也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因萧旋而恐惧,我也因她们的过身而恐惧,难道因为这个,我们一辈子只做一对相敬如宾,毫无情谊的夫妻便是最好的吗?”

    安妧看着他的眼睛,仿佛灿若星辰一般,闪着熠熠光辉,就好像多年前,那个在盛家园子里初见的齐衡一般,意气风发,又听他如此说辞,立刻摇了摇头,主动环住他的脖颈,“我愿意真心待你,也望你能心爱于我。”

    齐衡温柔一笑,低头亲吻她的唇齿,轻声道,“我自然也是心爱于你的,妧儿,我以为自明兰后,我不会动心了,可你让我知道,两情相悦是多么甜蜜诱人,也让我知晓,一个人的不在意会变成伤人的利器,无论过去我们彼此都有过怎样的经历,但往后,我只愿携你一人之手,与你偕

    老,白首不离。”

    安妧心里甜成一片,由着他轻吻自己,醉心回应,齐衡心里一热,翻身压住她,不再压抑心里的迫切,想要更加彻底的拥有她,而这一次不仅仅是身体,还是心心相映的真诚。

    床头宫灯烛火晃动,一如新婚之夜那般,爆出闪烁的烛花。

    一夜的索求无度,让安妧也有些吃不消了,最后由着齐衡折腾,不知几次才安生下来,两人甚至连沐浴都省了,闷头睡到天亮。

    安妧毕竟练过武,有些警醒,纵然如此,第二日也是被红缨匆忙喊醒的,睁开有些酸涩的眼睛,才发觉外面天色大亮了起来,顿时吓了一跳,赶忙去推齐衡,“官人,官人!天都大亮了,你再不起身去衙署就要迟了!”

    齐衡连眼都没睁一下,由着她推了半晌,才有了些许回应,却是翻了个身,避开光亮,抱着被角嘟囔两声,动都不动,沉沉又要睡着。

    “……官人!”安妧急的想要拍他,但又不舍,探头过去,戳了戳他脸颊,道,“你今儿不去衙署了?”

    “……不去……”齐衡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句,皱紧眉头,似乎对她屡次的推搡有些不耐,抬手拿被子蒙住头,没了动静。

    “……”红缨站在一旁有些尴尬,早知如此,她就不必急三火四的进来喊人了,搞得安妧倒清醒了许多,小声道,“那怎么办啊?”

    安妧看他这幅样子,只能摇头叹气,但多少也明白齐衡会如此任性的原因,他们因为心结冷了七八日,想必不止自己难以入眠,齐衡更是无法安寝,突然吐露心声让他欣喜过头,有些过度索取,才会贪睡不想起身,无奈的看着他,轻轻将被子掀开一点,让他露出头安睡,才看向红缨,轻声道,“罢了,你让扬文派个人去衙署通报一声,就说小公爷昨日染了风寒,今日抱恙,休沐在家。”

    “是,”红缨点头,重新放下床帘,遮的严严实实,才出门去了。

    见她走了,安妧也再度躺下,看着齐衡的睡容,心里既平静,又欣慰。

    齐衡愿意理解她,也不强求她忘记萧旋,这样的知心人,只怕一生难得再遇,她真心感念上苍,能够与他坦诚相待。

    她闭上眼睛,握住齐衡的手,打算再度小憩一会。

    不知过了多久,齐衡才睡眼朦胧的睁开眼睛,见身侧已然没了安妧的身影,不由得有些纳闷,掀开帐子一看,顿时惊了,“这……什么时辰了?!”

    “别想了,这都快晌午了,今儿我已经让扬文去衙署通报了,说你染了风寒抱恙,这会睡够了才想起来,”安妧早已经吃过早饭,正在窗边的贵妃榻上看书,见他掀开帘子,起身走过去瞧他,就见齐衡似乎有些懊悔,放下手重新倒回被子里,重重叹口气,“怎么了?”

    齐衡闭了闭眼,觉得自己难得放纵无度,到底还是有些羞愧的,脸颊热了热才睁开眼睛,看向她,“倒是被你捏了把柄了,又能笑我几日了。”

    “有个机会躲懒是便宜你了,快起身吧,”安妧怎么会拿这事做把柄笑话他,也有些羞涩,去拿他的衣服。

    齐衡这才起身沐浴洗漱,看她乐意亲自为自己穿衣,更是高兴,由着她动手服侍,吃了早饭,又郑重其事的对安妧道,“妧儿,这七八日我除了修好了萧兄留下的那个木偶,还在建州的道观为他供奉了往生牌位,这样一来,你不必辛苦去章宜才能祭拜他了,待下次休沐,我与你同去祭拜他,也算是告诉他,我愿替他守你终生平安,珍爱于你。”

    “你……这几日……都在做这些……?”安妧没想到他竟如此细心,在章宜就发觉了端倪,还愿意成全自己的隐瞒,不禁有些惭愧,“我……不该瞒着你的……”

    齐衡拉过她手,拍拍道,“你不必自责,也不必觉得愧对于我,若说羞愧,应是我亏欠你才是,且不说往日我对六妹妹的执着,只说我娶你做了继室就已经难以弥补了,我既说不介意,便不会后悔,你大可宽心就是。”

    安妧实在是感动他的宽容,凑过去亲了他一下,道,“你这样惯我,我今后可会窜上房顶撒野去呢。”

    齐衡见她这般不正经,忍不住笑了起来,捏了捏她的脸蛋,道,“我倒是忘了这事,毕竟我的安大娘子,非同常人。”

    “哼!官人就会取笑我!”安妧有些害羞的作势去打他,却被他拉过去亲了下唇,顿时捂着嘴道,“你也学会不正经了!”

    齐衡挑了挑眉,想了想才道,“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有……你……唤我元若,可好?”

    安妧眨眨眼睛,不明所以,“为何非要叫元若,官人不是挺好的吗,横竖都是你。”

    “元若是元若,官人是官人,怎会一样?”齐衡红了红脸颊,有些吞吞吐吐,拉着她道,“你能叫我官人,为何不能唤我元若,横竖也是两个字。”

    “既然都一样,那我喊你官人便好,何必要改,”安妧看透他心思,故意刁难。

    “不成!你就唤我元若吧!日后都喊我表字,好吗?”齐衡眨着大眼睛看着她,似乎也学会了耍赖,固执的要求道。

    他这样子实在是可爱,尤其一双眼睛,极为漂亮,让安妧到底忍耐不住,笑了起来,妥协的道,“好好好,我叫你就是了,元若。”

    齐衡愣了愣,听到她的这声‘元若’,似乎也圆满了曾经的执念,只是那个心中的倩影,已然不再是盛明兰了,忍不住笑开,连眼睛里都带着无法遮掩的笑意。

    “叫你元若就这般高兴啦?”安妧觉得他也是容易满足,可转念想想,倒能理解他的执着了,毕竟对他来说,官人和元若,到底还是表字更为亲昵,显得有情谊。

    “嗯,我高兴,”齐衡坦然的看着她,“因为我一开始就唤你妧儿了,不是吗?”

    安妧兀然发现的确如此,可那时的齐衡应该还未心爱自己才是,不禁有些奇怪,“你为何从不唤我娘子?”

    “……我也不知晓,只是觉得……唤你妧儿更好,”齐衡挠了挠头,也未曾想过这个问题。

    安妧见他不像隐瞒,也只得作罢,犹豫了一下,才问道,“我都忘了问你……萧莲儿她……”

    齐衡知晓她会放不下萧莲儿,拉她去榻上坐下,才道,“你放心吧,我已经托荣远将她送走,荣远惯会对付女子,想必萧莲儿定会受他警告,再不敢来惹你烦心就是,我给她的银子,怕是够她两辈子享受荣华富贵了。”

    安妧知晓他会安排妥当,也不在意萧莲儿的去向了,她既然一辈子不会接纳自己,自己也不必为了她的言辞而固执己见,这样不论是对她还是对齐衡,都是最好的,想必萧旋也会明白自己的苦心才是,“这样也好,只盼她日后能好好过日子便是了。”

    “嗯,”齐衡知晓她不愿提起萧莲儿,瞧了瞧外头,道,“今儿天气难得不错,不如去园子里走走,赏赏莲花吧。”

    他到底是‘染了风寒’才不能去衙署的,自然不能出府游玩,只好退而求其次,在园子里闲逛了。

    “好,”安妧立刻点头,两人携手去了池畔,在亭子里乘凉,觉得无趣了,便让红缨拿来笔墨纸砚,难得有兴致的开始画起了景致。

    她有好兴致,齐衡自然不会拦她,将亭子里的石桌让给她画去,自己去了一旁的椅子上坐着看书,时不时抬头瞧瞧她的进展,惬意的很。

    天气炎热,荷花池畔倒是清风微拂,凉快极了。

    他们两人来此乘凉,其他人自然也喜爱湖畔风光,楚若兰带着青荷也来到池畔,远远瞧见齐衡和安妧在亭子里,心下里一喜,就打算过去。

    “楚姨娘留步。”

    她刚要过去,就听见一个清丽的声音插了过来,楚若兰停住脚步,回头看去,正瞧见薛芸娘走了过来,不由得笑了笑,“原来是妹妹啊,今儿真是巧了,不仅是小公爷和大娘子来此乘凉,连难得出门的薛妹妹都出来了,不如与我一同去给小公爷和大娘子请安可好?”

    薛芸娘淡淡挑了挑嘴角,算是打了招呼,目光落在亭子里的齐衡与安妧身上,看向楚若兰,“楚姨娘是聪明人,小公爷与大娘子伉俪情深,既然重归于好,此刻前去打扰,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倒不如看这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景,让人知晓岁月静好。”

    楚若兰抿了抿唇,目光里带了一抹轻蔑,回头看了一眼亭子里的齐衡,有些不甘心,但看着薛芸娘的意思,怕是不会让自己轻易过去了,只好作罢,“既然薛妹妹喜欢这相濡以沫的景致,那便在这瞧吧,天气炎热,姐姐便不陪妹妹了,先回院子了。”说罢,她哼了一声,一甩绢帕,转身走了。

    见她走了,薛芸娘才摇了摇头,看向亭子里的齐衡和安妧,注视良久,才淡淡道,“我们也回去吧。”

    她身边的女使白霜不由得有些纳闷,又不敢违逆,只得扶着她小心问道,“姨娘,您到底是小公爷的妾室,其实过去问个安,也是理所应当的……”

    “住口,”薛芸娘皱眉轻声喝止,看向她,“日后不可说这种话,大娘子愿意接纳收留我,我已心存感激,小公爷不是那好色贪婪之人,且看这些日子,他与大娘子即便有了争执,都不曾去过一房妾室寻求安慰,便可知他专情至深,楚姨娘也好,我也好,不过是充个脸面的摆设罢了,我只求能安稳度日,况且,他们夫妇情深,我怎能踏足讨嫌,以后不得无礼。”

    “可,可姨娘您也是女子,难道就不想为小公爷诞育孩儿吗……”白霜实在是搞不懂这位姨娘的性子,简直是超凡脱俗。

    薛芸娘笑了笑,宛如雪莲,玲珑剔透,“我是女子,可我羡慕的,却只是小公爷与大娘子的至情至爱……”她看着远方,声音清冷,缓缓念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她动人的声音,随着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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