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妧兀自被针扎出了鲜血,染在绸子上,仿若一朵红云,清醒刺目。
齐衡生了大气,她自然也知晓,可她就是不懂,男人纳妾是理所应当的,怎么的就她身边这些个男人,一个个无欲无求的,只抱着自己正妻亲亲热热,来个妾室就像家里进贼一样,难不成是怕
妾室得了宠胡闹,还是怕有了庶子庶女将来纷争不断,简直不可理喻。
妾室专宠在世家里也不算是少见,可想要真正做到宠妾灭妻就是难上加难了,一则姻亲大都门当户对,妻室家世再不济,也断然不会没有倚靠,况且大户人家都讲究门面,自家女儿吃了大亏,娘家也是没脸的,彼此双方都会有所顾忌,二则,朝廷法度在那里摆着,混迹官场,最讲究一个家风正气,懂得礼教,若被人捏了把柄,告到朝堂,可不止丢官罢爵这么简单,指不准还要有牢狱之灾,哪家也不会为了个妾室就不要自己仕途脸面的,多半都藏着掖着,过的下去就罢了。
可偏巧,安妧身旁的这些人,自己两个兄长那真是后院干净的让人咋舌,别说妾室,通房丫头都没一个,而她熟识的明兰,顾二叔年少风流,如今倒是改邪归正,只爱正妻,到了自己这里,她与齐衡最多算相识的交情,也肯为了自己守着清净,反倒是自己成了邪门歪道一样,给他纳个妾都要落埋怨,也没听说官家乐意给不纳妾的世家子弟立个牌坊的啊!
人都觉得女子心思难测,可怎的轮到她,反而觉得自己官人心思难料,见天的不知道想些什么!
安妧重重叹了口气,扔下绣绷,挠头看向红穗,“红穗,你说,以后若是韩大夫要纳妾,你乐意吗?”
“……我不乐意!”红穗恨不得对她翻白眼,她觉得自家姑娘还是个傻的,哪有人成天巴不得给自己官人纳妾的,当真是不心爱官人了!“若真的心爱那人,怎愿他人身侧酣睡,大娘子当真不知珍惜,小公爷对大娘子可不止旧日情分,难不成大娘子真的痴了傻了,看不出小公爷对您的疼爱真心吗?!”
红穗快被这些话给堵的心焦咽气了,安妧如此精明的一个人,怎么竟看不出小公爷心意?难不成真以为他眼瞎人傻,一辈子只心爱盛家大娘子吗!
“……真心?”安妧眨巴眨巴眼,似是不太信这个词,思量了一番,才道,“他对我是挺好的,也是真心,可这真心是为着什么,又是哪个真心,你可能猜度的透彻?”
“……大娘子您说什么呢?”红穗被她这么冷不防的一问,倒是问住了,脑子打结,一脸茫然,再三犹豫,“真心当然就是……真心啊……”
安妧瞧她似乎也不明所以,声音减弱,反而笑了起来,“你瞧瞧,你说他是真心,却说不出这真心为着什么,那我且问你,他的真心,是为着弥补我作为三房继室的真心,还是为着当年我相助
的真心,亦或是为着我救了他两个孩儿,侍奉公婆的真心呢?”
红穗一听,瞠目结舌,竟答不上一字半语了。
真心,真心,只要用心,都可是真心。
齐衡对她是好,也足够真心,可到底为着什么,怕是只有他自己清楚,是为了感激,为了情分,还是真正为了情爱呢?
安妧倒不是真的痴傻,瞧不出齐衡的用心,但她也不痴心妄想,明兰在齐衡心里的分量,她从不去掂量,也不去攀比,一则毫无意义,二则还易生怨,日久生情很正常,可她还未到失了本心的时候,更不想为了一个男子,失了分寸,伤了心意。
有些事情,若说破了,便不美了。
两情相悦自然美,但更多时候,却易伤人。
安妧自私,不愿为齐衡心伤,她确实没那么大度,也没那么宽容,如今她对齐衡只有相敬如宾的心思,自然可以接受他纳个三房四房,心中留有余情,可若她现在便对齐衡情根深种,就当不了这等体谅包容的大娘子了,更不可能看着与明兰相似的楚若兰日日在眼前晃悠,到那时,齐衡但凡不是一心一意只心爱自己,那必然会落得两厢生怨,彼此反目的地步。
糊糊涂涂的过日子,难道不好吗?
红穗听了她一席话,心里微惊,顿时想起当年的情形,瞧着安妧的神情,倒是有些怕了,知晓自己言多必失,赶紧补救,“是奴婢说错话了,大娘子切勿伤心了……”
安妧叹了口气,看着她,淡淡一笑,“都是过去的事了,有些时候,我宁愿自己是个傻得,想的这样透彻,倒也不好,我毕竟做不到像旁人一样,只全心全意心爱一人,红穗,你可知晓,我倒羡慕你们,身上没有显赫家世,反而能撇开一切去真心待人,齐衡与我一样,做不到像顾二叔那般洒脱,可说到底,顾二叔是因着继母作恶,被家门舍弃,若他自小受父母疼爱,难道他能做到螳臂当车,舍了全家性命去珍爱一人吗?”
嘴上说说,谁人不会,可落在自己身上,便知冷暖了。
红穗赶忙跪下,眼里含了泪花,“大娘子,奴婢何尝不知您心里苦,可奴婢是希望您好好的,您听奴婢一句,小公爷是良人,您就算再怎么任性,也不能当做瞧不见他的好啊。”
“……我知晓他好,可我也是怕他太好,所以会伤的更深,”安妧扶她起来,给她抹去眼泪,“傻丫头,都要嫁人了,还在这哭哭啼啼的。”
“我心疼姑娘,姑娘,小公爷不管为着什么理由对你好,我都说句不怕死的话,您对他的不在意,才会伤了他啊,小公爷为人正直,从不风流,您即便回绝不了,也不好与他说用妾室相赠算作感激的话,这是在打小公爷的脸面,是辱了小公爷的品格门风啊,小公爷心高气傲,岂能忍得下这口气,回头若真的气出好歹,可怎么得了?”红穗也着实可怜齐衡,她一直跟在安妧身边,但凡安妧知晓的,她必知晓几分,实在不忍心看他们彼此为难,只求能和和睦睦便好。
她这话倒是真的说在了点子上,安妧愣了一会,也反应过来,当初这话说的确不妥了,自己当日只是一时口快,竟没想那么多,如今细想,反而懂了齐衡气在何处,顿时有些后悔。
在她眼里,妾室不过是那些显贵相互攀附的礼物,安妧懂得她们苦楚,不愿苛待,无论是楚若兰还是薛芸娘,只尊着规矩好吃好喝养着便是,可对齐衡来说,或许是辱没了他自身的人品风度,也让他无形中多了几分压力,担着自己纳进门的女子一生便也罢了,不是自己想要的,却强塞过去,倒真是委屈他了。
安妧咬了咬唇,后悔起来,看着红穗道,“我当时也真的没想这么多,只气那宣平侯夫人上门多事,也是可怜那薛芸娘被她刻薄以待,哪知官人是这么想的,那怎么办,他都气了四五日了,怕是吃不好也睡不好,我可怎么哄的回来啊。”
红穗当真拿她没辙,这才反应过来,又是生气又是无奈,“我听扬文说,这几日小公爷都睡在书房,脸色阴沉,饭也用的不香,每日看公文到深夜才休息,这么熬下去,可还了得?大娘子再不
去劝,怕是真要垮了身子了。”
安妧头疼,拎着绣绷一脸愁苦,瞅了瞅天色,倒还未到晚饭时辰,想了想道,“那……你去让厨房做些他素日里爱吃的……然后……我晚上亲自送过去……试试?”
“哎,我这就去吩咐!”红穗看她肯回心转意,立刻去吩咐下面。
叹了口气,安妧瞧着手里刚绣了一丁点的荷包,犹豫了一会,把给他绣的汗巾帕子拿出来,瞧了
瞧,觉得还算满意,揣进怀里,准备晚上过去的时候送给他。
红穗这话倒是点醒了自己,若对人一丁点都不在意,也是真的会伤了人心,想起往日里齐衡受过的委屈,安妧也自责起来,只恨当日没能早些明白过来,白白让他憋气了这么久。
罢了罢了,管他是为了何事对自己真心,到底也是一份心意,总不能当做看不见就撇的一干二净,既然自己作的祸事,那便自己去收拾好了。
想到这里,安妧倒也坦然,等着一切安排妥当了,便让人端了晚饭,去了书房。
扬文守在门口,见她来了,仿佛是松了口气一样,上前低语,“大娘子可算来了,小公爷这几日都吃不好睡不好的,怕是继续熬着,会病倒。”
“行了,我知晓了,你让她们进去摆饭吧,摆完了都退下,”安妧叹气,头一次觉得为难,往日不过小打小闹,齐衡也乐的让自己哄骗才能过关,这回可是头一次他们闹得不可开交,倒不知一次能不能哄好了。
不多久,女使们便出来了,安妧让她们退下,自己进去,偷偷瞄一眼,看到齐衡正在灯下看书,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横竖都要面对,大不了就被他骂出去得了,又不会少块肉,安妧一步一挪的进去,挨到齐衡桌前,小声道,“……你还在生气啊……”
齐衡抿唇不语,将她当成空气,充耳不闻。
安妧挠头,觉得这下可真是惹了大祸,让他气的不理会自己了,想着到底如何才能哄他高兴,这往日里的撒娇耍赖怕是不好用了,可撒泼哭闹她又哭不出来,当真着急了。
“我……我也不是硬要给你纳妾……那宣平侯夫人话都两头堵死,我也不好回绝……你若不喜欢,就当养个人在园子里,她也不叫不闹的……也不差她这口饭……”安妧挠破头也想不出别的说辞,磕磕巴巴的跟他讲道理,哪知齐衡听的这话,当即书一摔,起身要走。
“别别别!我错了还不成吗!你就别置气了,官人!”安妧看他是真的铁了心不理自己了,真的着急了,赶着去抓他,结果情急之下没站稳,一下撞在他桌角上,当即叫了出来,“哎呀!”
齐衡当她作妖,没理会她,侧身绕过就要往外走,可走了两步,没听她追过来,顿时觉得不太对劲,回头一看,安妧蹲在地上,似乎痛苦难耐,烛光一照,额上竟冒着冷汗。
他心里一惊,赶忙回头,俯身去看她,到底还是出声了,“你怎么了?”
安妧咬着牙,捂着大腿,疼的汗都下来了,隐忍道,“没……没事……”
这下子,齐衡发现她不是装的作假,赶忙扶住她,皱紧了眉头,“你是撞哪儿了?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去喊人叫郎中来。”
“不不不……”安妧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怎么能放他离开,伸手就去抓他,结果一时不稳,坐在了地上,还差点把齐衡给带的跌了,“别去别去!”
“你……”齐衡皱紧眉头,握紧她胳膊,把她慢慢扶起来,往榻边带,看她捂着腿一瘸一拐的,没好气的道,“你到底来做什么的,是来我这受伤的吗?”
“我是来给你赔罪的啊,你就算生气,也该气够了吧,这都四五日了,还跟我置气呢,你是要我跪下求你别气吗?”安妧若正经八百的道歉,倒还真说不出个长篇大论,论耍赖吵架她是一等一,跟齐衡这种文人讲理可就难为她了,当即抱着他腰身不肯撒手,干脆撒泼了,“我不管,你今天就是打我骂我也好过你见天憋在这生闷气,若不然你就干脆打我吧,今儿个你要是不消气,我就不撒手了!”
“你……你简直无赖!”齐衡被她搞得根本硬气不起来了,想到外头还有女使小厮,怕被人瞧见,手忙脚乱想去扯她胳膊,可安妧就跟牛皮糖一样,死活拽不开,“你自己做的祸事,如今还不许我生气,当真是不讲道理了!”
“那你打我好了,要不你就骂我吧!你不理我也不回屋,我听扬文说你吃不好睡不好的,要是病了,那我就成了大罪人了,横竖都要挨骂,还不如你骂我呢!”安妧就是不放手,死死贴在他身上,说着说着还委屈起来了,“我就算给你纳妾了,也是为了齐家的名声,你不喜欢,那我以后
不给你纳妾不就好了,至于跟我气这么久都不理人吗?”
齐衡倒被她气笑了,“你是以为我因为你给我纳妾才生气的?”
……这……这话让她怎么接??
安妧心虚极了,总觉得齐衡仿佛在给自己下套一样,可是舌头还是比脑子更快的脱口而出,“你不就因为我不在意你才生气的吗!”
齐衡一愣,本来抓着她胳膊想扒开她的手兀然一顿,低头看着她的发髻,心里猛的一跳。
至于安妧,也是怔了怔,顿时觉得自己说的话太过意味深长,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他,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齐衡定定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找到一丝真心,而安妧则怕被他看出端倪,情急之下,猛地起身,主动吻住了他的唇。
他立刻愣住,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却是情感战胜了理智,在她有些生涩的亲吻下,反客为主,扣住她的肩膀,加深了这个羞涩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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