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公作美,阳光柔和。花厅里摆了个牌桌,夫人们一面打牌一面闲聊,兴致很高,时不时能听见笑声。
黛玉今日喝多了茶水,想去更衣,便唤了一个丫头来领她去。
园子里备好了客人们更衣的地方,离花厅稍有些距离,不过也不算远。
黛玉出来时,见外面等着一个人,还是忠顺王妃身边的丫鬟,惊讶道:“文竹姐姐怎么在这里?”
文竹福礼笑道:“回林姑娘,王妃娘娘命我来给您带路,请跟我来罢。”
黛玉以为是换了地方,便跟着去了。
文竹在前面半侧着身子领路,黛玉在后面跟着,一路穿过几处楼阁都没停下。眼看越走越远,黛玉正有些疑惑,就见一个拐弯后,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清澈的湖泊,湖中央有一座小巧的凉亭。
只是这里并没有人,文竹却停了下来,低头轻声道:“林姑娘,到了,您请自行过去吧,我在那里等着,姑娘有什么事叫我便可。”文竹伸手指了指,正是来路上拐弯处,离得很近却看不见亭子。
黛玉更加奇怪了,只是一个闪神间,文竹已经消失在视线里。不由得,心底深处悄悄浮现出了某个叫人不敢相信的猜测,黛玉默默红了脸,立了片刻,才鼓起勇气,抬脚轻轻地向亭子那里走过去。
沿着湖面走了小半圈后,便能看见方才因为隔着一个亭子而被挡住的地方。
黛玉只瞧见一个月白色修长的背影,便触电般地缩回了伸出去的那只脚,退了回去。虽看不见了,胸口却砰砰砰地跳动了起来。
抬起手背碰了碰自己发烫的脸颊,又移到胸口感受那里剧烈地跳动,黛玉像是被定在了原地,怎么也抬不起脚。心里不免想起了小时候和对方相处一些记忆。
那时候自己情窦未开,将他当成亲哥哥一般,很是依赖。后来大了些,见不到面了,也一直通信往来,三五天就有一封。
大约两三年前,她才稍稍懂了些人事,写信时便要斟酌许久,慢慢就减少了。然而送出的信少了,收到的却没少过。大多是生活趣事,或是外面新奇见闻,从没断过。
她并不每次回信,但每封来信都会认真读上好多遍,再好好儿地收起来,如今已攒了满满一箱子了。
仔细想来,她竟清楚地记得每封信的内容。算一算,这样的通信已有好多年了。
如今有机会见面,一直给她写信的人就在前面,她却有些退缩。
黛玉咬着下唇,心里七弯八绕地想了许多,实际却只有一瞬。终于深吸一口气,抬起了手,将耳边遮挡了她视线的树枝稍稍拨开一些。
没了树枝的遮挡,黛玉清楚地看见了背对着湖面一动不动,仿佛在出神的徒旻聿。
还在犹豫的档口,徒旻聿突然动了动。黛玉一惊,反射性地松开了手,树枝一下弹开,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声。
徒旻聿听见声响猛地回头,只见不远处单树枝摆动,却没人影。一愣,已经反应过来了。
黛玉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徒旻聿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其实两人离得并不远,只往边上迈几步,就能看见对方。
时隔多年,两人才得以碰面。徒旻聿也有些近乡情怯,不敢靠近,只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盯住了黛玉,将黛玉看得越发难为情,埋下了头。
这一方天地间的温度不断升高。
眼见着两人要长久地沉默下去,徒旻聿才冷静下来,开口道:“妹妹一向可好?”
黛玉抬头瞄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两只手缩在袖子里拧起了帕子。
徒旻聿头一次庆幸自己耳朵尖,才能将那声轻哼抓住。又庆幸自己眼睛利,才能看清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孩子满脸通红的羞怯样子。
徒旻聿松了口气,只觉得心里像是开了花,又想起了第一次在林家品尝点心时的感觉,仿佛甜到了心底。
慢慢地靠近,黛玉像是没有察觉,兀自出了神。等到两人间只有三步远,才蓦然抬头。
两人都长大了,无论是容貌身量都有了不小的变化。
黛玉也偷偷打量起对方来。
面前的人比自己高了约莫一个头,一身浅色装扮更衬得他温雅如玉。脸庞既熟悉又陌生。从前的圆脸瘦了下来,嘴角含笑,鼻梁高挺,眼角眉梢比幼时拉长了些。一双凤眼温柔凝视着自己,仿佛闪着光芒。
黛玉被吸引了,认真地和他对视。徒旻聿也不说话,两人默默无声。
大约过了几息,黛玉“扑哧”一声,抿嘴笑了,说道:“二哥哥和在信里不一样。”
徒旻聿笑道:“我在信里是什么样?”
黛玉思索片刻,发现自己也形容不来。方才还有些陌生,这会儿已经觉得眼前的人和脑子里的身影渐渐重合了。
见黛玉只笑着摇摇头,徒旻聿也不深问,拣了这几日的趣闻说给黛玉听。这原是要写进信里的,不过既然见了面,倒不如直接说。
而眼前这个会说趣事逗她笑的徒旻聿让黛玉一下子熟悉亲近起来,相隔多年的疏离仿佛一瞬间就不存在了。
黛玉无知无觉间,徒旻聿已站到了她身侧,而后将她领进了亭子,两人挨着坐了,说了许久的话。
……
乔喻收回视线时,忠顺已经在牌桌上坐下了,下人送来了马吊牌在一边候着。
乔喻挑挑眉,若是往常他一般在边上看着。只是今天不同,十分手痒,于是便主动往忠顺上家坐了。乔喻落了座,其余的就好选了。
马吊并不难打,只要能记住牌桌上出现过的牌分别是谁出的,就能大致推算出各人手里剩余的。
乔喻打得不多,但记忆好。凡忠顺坐庄,他便处处堵死忠顺的牌,即便拆了自己的,也不让忠顺赢。
几把下来,忠顺再迟钝也觉出味儿来了。只是自己理亏,没打招呼就放了儿子去私会人家闺女,好像是有点不厚道来着,想着让乔喻出了气就好了,只当破财消灾。
于是半日下来,忠顺足足输了几百两。乔喻桌上的筹码增增减减的,竟和开局前差不离。忠顺输了个痛快,却发现钱没被正主赢走,心里泛起了不安。
两月后一日,散了朝,乔喻和忠顺被叫去去养心殿议事。
这几年内政较为稳定,但边疆时有动乱。北边有游牧民族时来劫掠,粤海有倭寇。西海沿子也不太平,近年来摩擦渐多。南安王带了许多兵将驻守,也是有胜有败。
今日,当今叫了乔喻和忠顺两个来,就是私下商议西海沿子之事。
南安王一脉在军中根基深厚,又戍边多年,当今倒不是那般刻薄寡恩的,要动南安王。只是南安王麾下将军众多,南安王管束不力,便有些良莠不齐。
这次便是乔喻查到了南安派系里,有一批官员上下勾结,倒卖军械,以次充好。
本朝军队不太擅长海战,便是由于战船的技术配备不如人,能适应海上生活的士兵将领也稀缺。这样的情况下,若是近战的枪戟刀剑再受了损,简直同送死没差别。
而今西海沿子正有战事,出了这样的事,当今立刻秘密处置了那几人,又调了一批精良的武器来,欲送往西海沿子。顺便探查西海沿子那里是否有同党。
只是这样一来,押送武器粮草的人选就得慎重。
乔喻原是半低着,听见当今问派谁去合适,自然无比地抬起了头,直直地看向对面正思索着的忠顺亲王。
当今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忠顺。
被两个人盯着,忠顺哪里没有感觉,只觉得浑身发毛。在精准的直觉操控下,本能地要拒绝。
当今却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一来,忠顺身份高,又是他亲信,能压得住南安王。二来,忠顺虽有些混不吝,办事却是非常靠谱的,几乎不出错。若是忠顺去了,不仅能调查同党之事,还能兼任个监军一类的,以免京中被蒙骗。
只是忠顺从没出过京,更遑论边境,当今不免有些担忧。
忠顺看出当今犹豫,连忙道:“皇兄,朝中能胜任的大臣多着呢,臣弟不合适。”
见忠顺推辞,当今反而坚定了要派忠顺去的心,乔喻又附和两声,当今直接写了密旨。
忠顺接了旨,彻底蔫了。西海沿子何等遥远,他还得在那里少说待上两三个月。边疆苦寒,他享受惯了,这对他来说可真是苦差事了。况且这样一件大事,别人办了还能升个官,给他多浪费。
忠顺一身怨念地出了宫,离了人,就气冲冲地问乔喻:“如海,你可不厚道啊,刚才不给我说话也就算了,竟还推着我进坑,哪有这般做兄弟的。”
乔喻安抚道:“西海沿子一事重大,也只有王爷才担得起这般重任。我等在朝为官,总得为百姓做些什么。王爷此行乃是大善,我在京城静候王爷佳音。”
忠顺:“……”总觉得哪里不对。
半旬后,忠顺只身一人,领着一队侍卫以行猎的名义出了京。和押运兵器粮草的队伍相遇后,再转道南下,直到来年方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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