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再次冷寂下来,剩下的宫人远远候在一旁,夜风吹过,带起无尽萧凉。
李云深孑然一身立在池边,一旁的枯枝上坠着几盏朱红灯笼 ,随着夜风轻轻摇晃,将他的侧影映的模糊不清。
谢青吾就站在李云深身旁,虽然相隔不过一箭,明明就是比肩而立,却仍然看不清他脸上神色,他似是在极目远眺,而远方骤雪将至,黑云压城,一片漆黑。
“徐魏紫对四弟是真心相待。”李云深沉默了会儿,率先开了口。
“她这些年在王府战战兢兢,悉心为四弟筹谋,甚至不惜出卖自己,她那么一个骄傲的姑娘,甘心将自己卑微进尘埃里,为的也不过是一个李云霁,”
谢青吾唇色苍白,他,这算什么?是心疼?不舍?还是不甘?
“可李云霁待她,不过一个棋子罢了,有价值的时候用的顺手随心哄两句就是,一旦到了有所舍弃的时候,便抛弃的毫不犹豫。”
“好一招弃车保帅!”
李云深冷笑了一下,不知是在笑徐魏紫还是在笑自己。
“但有些人就是蠢啊,好好的一颗真心偏要捧上去让人作践。”
李云深闭了闭眼,似是想起了什么,怔了一会儿,耳边仿佛传来遥远又邻近的马头琴苍凉悲壮的回音,回荡在广袤的草原之上。
头顶繁星点点,身畔长风呼啸而过。
那是多久远的记忆了?李云深微微怔忡,突然记起不知哪个为情所困的兄弟喝醉后嚎过一句话。
“这世间真心大抵都是用来喂狗的。”
谢青吾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某些极力想极力忘记的画面骤然间闯入脑海,他几乎不受控制的开口道:“云桑?”
在这一瞬间谢青吾清晰感觉到身边的人骤停的呼吸,像是被冰冻了声息,被人剥开最为重要的部分。
“今晚的事是谢公子一手促成的吧?”李云深按下心头惊涛骇浪,勉力压制住自己立即回身拧断这人脖子的冲动,几乎是慌不择言的反诘道:“杨子仪在战场多年,谢公子恐怕不知道他天生能夜视。”
“他在太液池边,曾经见过谢公子。”
有些人有些事就是一个禁忌,倒并不是触之者死,而是深藏在心底的秘密被人陡然剖开的恐慌和不安,足以让人产生恐惧。
自战场回到皇城已有半年之久,皇城讲究谋算,讲究兵不血刃杀人无形,他已经,许久没有升起如此强烈的杀意,也从未感受到如此深重的威胁。
如果这人不是谢青吾,不是他始终心存愧疚的谢青吾,哪怕他当真是身负十世气运者他也会立即动手,毫不犹豫。
是了,这人毕竟是谢青吾,即便尚是年少但仍然惊才绝艳手段过人的谢青吾。
“谢公子,想要徐魏紫的命?”李云深猛的回头,剑眉下一双眼锋锐冰冷。
是啊,他怎么忘了,眼前的这个人是谁。
他一直为他冷清病弱的外表所迷惑,又因为满心愧疚几乎都快忘了,前生的谢青吾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杀伐果断,手段狠辣,心思深沉莫测,气质不仅冷清更渐渐靠近冷厉。
——那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物,几乎不把自己当人也从不把旁人当人的疯子。
虽然他也不知道谢青吾最后为何会偏执成那般模样,当真,像是疯了。
大抵,还是因为那个求而不得之人?
其实,杨子仪有个毛线的夜视眼,他不过是刚才被逼急了,张口乱咬。
——谢青吾没有反驳。
那个谢青吾求而不得的人,到底是不是李云霁?
一个堪称恐怖的猜测在心间成型,李云深压着心里莫名的涩意,逼视谢青吾那双犹如点漆的眼:“谢公子,就这么容不下人么?”
谢青吾眼底一片寒霜:“是 。”
我不能容忍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站在你身边,甚至进到你心里,我容不下别人,也从未想过要容忍。
这件事李云深迟早要知道,早一天晚一天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就是善妒,他就是不大度,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旁人哪怕碰一根手指头都不行,动手剁手,动脚剁脚,勾引要命。
李云深心如死灰,颇想一头栽进太液池中淹死算了。
谢青吾果然还是心仪李云霁,自己费心费力事事亲力亲为伺候这位祖宗两个多月,原来竟连李云霁一分半点也比不上,他容不下对李云霁有意的徐魏紫,又怎么会容得下势必与李云霁对立的自己?
但更为令人心酸的还是,谢青吾心悦李云霁。
谢青吾心悦李云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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