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带着郑父俞氏去了宅院安顿,芸珠则被安置在表妹孙蓉的闺房里。
“这串红玛瑙是去年我爹从汴城给我带来的”,孙蓉轻轻拉开袖子,原本就纤白的手腕被朱红的玛瑙衬得越发有种如玉的清透感,“珠表姐,好看吗?”她歪头看着芸珠。
“好看”,芸珠扫了一眼,冲孙蓉一笑,“表妹人长得漂亮,戴什么都衬得好看。”
“这叫什么好看”,孙蓉却没承情接好,将自己的妆匣打开,随手摸着里面各色的簪花和珠宝,“珠表姐看这些东西觉得美吗?”
“挺美的”,芸珠随意应答,她总觉得有些不安。
“嗤——”孙蓉轻抬胳膊,面露轻视,“这些哪儿算的了什么好东西,只珠表姐没见过好东西,真见了好东西恨不得把它扔了”,说到这儿她转头挥了挥袖子,“表姐你要喜欢就全拿走吧,正巧我能缠着爹要些新的。”
这是孙蓉的闺房,房间里只有两人,芸珠魂不守舍的,表妹说什么也没听清楚便点了头。
孙蓉唇角的不屑亦越发明显,她都不知道娘让来自己干什么,她便是看不起这郑芸珠,没富贵命偏偏生个小姐身子,又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末了又有些不趁劲儿的扭过头。
到底是年纪不大的丫头,尽管郑氏千叮咛万嘱咐她还是舍不得自己这些漂亮的首饰。又怕被芸珠看出来漏了气儿,便打开衣箱:
“珠表姐要喜欢的话,我还有些旧衣服,色彩都很鲜亮,你模样好,穿着肯定好看……”
外头郑氏带着来人从窗外看里头两个女儿家,原本脸上独属于她小城富贵夫人的高姿态此刻也换了对面那人来做。他一身西北富户的打扮,穿着棉绒开衫,下面是条绒的宽松裤子,正贴着窗户打量着两个姑娘,侧面脸很肉,人瞧着憨态可掬,似乎很好相处。
但郑氏却丝毫不敢有任何懈怠,如今他们一家的指望全在这人身上了。她相公能不能不出事儿,她家大郎能不能捐到功名——只想到这儿她浑身的筋骨都像是被人挑起来一样,浑身都安不下来,腆着脸讨好道,“里头穿嫩黄色衫儿的那个是奴家家里的姑娘,青色布料那个便是奴家哥哥家的闺女,今年过了就十五。二八芳龄,如花美眷,周官人,您瞧着满意吗?”
她敢说整个西北在找不出第二个比芸珠标志的姑娘了,不怕这人不满意。
周同还在细细看着里头那小姑娘,她穿着一件青布麻衣,一张白净又漂亮的鹅蛋脸,头发绑成辫子垂到脑后,露出莹润的耳垂。分明只是脂粉不施的打扮,却在她抬眼露出那三分忐忑时艳过万紫千红。
美……这绝对是极美的!
郑氏又在后面问了,“周官人?”
周同回过头,脸上没露出表情,手里攥着两个玉核桃把玩,郑氏从他脸上摸不准,便垂着脑袋跟在他身后。
“你那侄女非常不错,你前面倒是没骗我”,把腰上的玉佩卸了下来,“这东西你拿着给府城瞅瞅,你相公那事儿要还是不成你再来找我。”西北风土不好,来时所见的女人一个个要不膀大腰圆,要不就是皮肤太粗,总没个完美的,他都要以为白来一趟了。
也不知道这女人从哪里打听来了自己,就说家里的侄女极美,要给他求来。
左右挑不到正经的好苗子要回去吃挂落,他便在此地多耽搁了些时辰。所以说这万事总要有个赶巧,这郑家女当真是美极,倘若这样的苗子他带回去养着,何愁日后不飞黄腾达!
周氏王朝爱美,华家因华端夫人列于贵族。孟家因孟婉小姐重回世家,这郑女这般的样貌,哪怕成不了前两个,经他手成为苏荷烟那样的名伶定不会差!想到想着,周户便觉眼前是鲜花织锦的宽敞平路。
郑氏小心翼翼的收好了那玉佩,原本高高提着的心总算安稳的放了下来,花了万贯家财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她也不想只用这一次,“那周官人,之前家里的大郎你也瞧过的,那事儿……”
“回头让你们府城报上去就是。”周同不耐得应付这些乡下人,加之他还带了孟家的任务,需得在西北州长那里走一道,便道,“我还需待上几日,过些时候我亲自来接她。”
郑氏忙垂头欢欢喜喜的应了,又追着将人送到门口。此刻正好安顿郑家人的孙轀也出来了,这几天一直都是他做东道主来酬款这位汴城贵客,便随着那人脚步出去,郑氏原本还一脸笑模样,眼见着丈夫追着人走了朝地上淬了一口。
“一个个前辈子都是娼门子出来的下贱货”咒了一局,郑氏又往女儿闺房里走。
这些事儿等以后再同那姓孙的算总账,紧要的是先把这事儿办好。
侄女那性子她也有点了解,从小便羡眼蓉儿和她家大郎,只需告诉她汴城那里的盛况不愁她不去。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儿,跟着周官人那样的大人物她以后的日子定然比现在好不知多少倍。
——
“不去”,芸珠从椅子上起来,连个好脸色都没给郑氏。
她老早就觉得不对劲儿,如今更是觉得遍体生寒。她自己看不清路只顾着荣华富贵她认了,可现在知道是被人算计的走上这条道,她怎么能甘心?
姑姑是什么性子她清楚,她老早都不想认郑家村这些穷亲戚,要没什么好处她会像她嘴里说的那样给她找那么好一个“去处?”
“芸珠!”郑氏自觉得自己是好言相劝,侄女蹬鼻子上脸。她又不是周官人那等子自己得罪不起的人物,给脸不要脸她还给什么好脸,“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年纪,马上要说亲了,家里条件又不好,你自己又不想嫁个田间汉子,这已经是姑姑给你找的最好的一条路了,你别不知好歹?”
芸珠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性儿,便扭头堵了她一句,“这路既然好你给我做什么,你给表妹啊?”
郑氏一听这话似乎极怒,眼珠子都像着了火,“姑姑一心一意为了你,你就这样跟我顶嘴?”
芸珠好笑的看着她,“一心一意为了我?说这话奴家都替你害臊!”说着便冷笑着推开她,想找了阿爹阿娘快些离开这里。
郑氏早先就找了闺女暗示芸珠汴城千好万好,想着侄女那样的性儿肯定是要去的,如今瞧事情不像自己心里想的那样发展,一时又怒又急,“阿富,阿满,给我把人拦着!”
阿富阿满是孙家的长工,这几日没和孙轀出去正闲在府里头。一听郑氏传便连忙进来,这两个山一眼的汉子堵在门口,也彻底堵了芸珠的去路。
芸珠一口气掉在嗓子上,一时又是气又是恨,又想一闷棍敲死走进孙府的自己。
她早知道姑姑没安什么好心,但为了确认是不是她想的那样硬生生自己成了瓮中的那只鳖,简直傻透了。总归搏一搏,她一猛子想扎头出去大叫父母的名字,郑氏却更快,“捂着她的嘴拖进来——”
芸珠哪里能是两个汉子的对手,被捂着嘴拖着抱了进来,很快又被捆了手放在孙蓉的床上。
孙蓉不知道事情始末,只瞧着两人没说几句娘就把人捆了,一头雾水道,“娘,你绑珠表姐做什么?”
郑氏擦着额头上的汗,又是一头黏糊糊的粉,一时心情糟到极点。偏偏孙木山看到这边动作太大,也跟着过来了,透过屏风缝隙正巧对上芸珠的脸,她嘴被堵着,整个人捆绑着放在榻上,黑幽幽的眼里望着人时还噙着泪,让人好不心疼。
“娘你?”
“都给我闭嘴!”郑氏道,“今儿这事儿要是成不了,我让你们两个好看!”说完呼了口气儿,“你们放心,娘也不会害了她。过上几日她便会跟着之前来咱家做客那周官人去汴城,以后她在那里过上好日子,不定还要感谢我。”
孙木山忍不住又看了眼芸珠,发现她脸上的泪珠连连,顺着脸躺了下来,那模样让人瞧着心如刀割一样,他便觉得胸口有团气叫嚣,“可表妹不愿意,娘不然算了?”
“算什么!”郑氏一直都是个厉害的女人,“你以为我为谁这样巴心巴肺,你以为最近这些日子娘连好点的脂粉都不敢买是为了什么?”
“全都是为了你!”
郑氏一脸恨铁不成钢,“就凭着你死读书能成什么气候,若没了她我拿什么去求人举荐你?”,又指着床上的芸珠,“要没了她你这辈子只能缩在小小一个咸城,如此妇人心肠,你让我和你妹妹以后如何指望你过日子?!”
孙木山叫人喷头一顿骂,什么也不敢说了。
“我是她姑姑,是她长辈,总不会害了她,她跟着人是去享福的。现在她不念我的好,以后总会记得”,郑氏扫了眼自己的儿女,“今儿的事儿别给我漏了风声,赶三天后我再亲自告诉你们舅舅,总归送她享福,谁都没得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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