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纳记得自己在仓库里见到了一位样貌十分亲切的女性仿生人,还记得有个陌生系统向他传递了十分友好的讯息。
只是对于自己是因什么而略过卡姆斯基跑到这片陌生地界,他是翻遍了存储器却一点都没有找到一点痕迹。
康纳的四周矗立着十字架形式的石制墓碑,在一些篆刻有死者生平的石板边,还放置有祈福天使的雕塑,靛青色的地衣伴随着岁月沾染而它们洁白的身躯,透进了骨子里,仿佛再难洗净。
落光了叶子的荆棘丛布满了墓碑间的小径,枯草在它们之间穿插,稀薄的雾气朦胧了墓地的周围也模糊了时间,使得能传输入康纳光学镜的画面只有没有尽头的老旧坟墓与许久没被修缮过的衰柳残枝。
“啊——啊——”
一直老鸹立在康纳身边的树上,树干的直径很大,足以将康纳整个人遮掩得严严实实,一片树叶也没有的树枝纠纠结结,延伸到了几米开外,老鸹就歇在这些树枝里,使得康纳抬头看了许久,也没发现它的身影。
所有的坟墓都是依着这棵树而造。
整个场景是说不出的诡异
康纳伸手抚上了大树的树干,粗粝的树皮通过他皮肤上细密的传感器传达入他的芯片中。他甚至没法从此判断这棵树的年龄有多大。
照理来说,他现在应该去找那个他将来会死他面前的那个人,但现在他却不敢轻易动作。他脚下是盘根错节的树根,面前又是难辨路径的墓地……
总觉得会发生点什么。
康纳试着走出树枝的笼罩之地,树上的乌鸦随着他的动作又叫了一声,可当他回头时,却依旧只能看见长成一团的树枝。
连根毛都没有,真的是连根黑色的毛都没给他掉下。
没多在意,很快他就小心地踏着荆棘地路过了第一排坟墓。他注意到每个坟墓边的天使雕塑姿态具不相同,有的站着,有的跪着,有的没有眼睛,有的披着头纱……看起来都经过精细的加工。
康纳不觉得这样规模的墓地群会没有人来修缮。
“吓。”
一只毛色漆黑的杜宾犬突然从离康纳十步远的墓碑处探出脑袋来,可能是浓雾掩盖了它的身,也可能是它一开始就在那儿休息……反正在它曝露自己之前,康纳没有从十字架的两边看见他的身体,也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压过树枝的声音。
这让他额角的LED灯闪了闪黄光。
“嗨,你好,乖狗狗。”康纳和它打了声招呼,51号和汉克家里的狗相处得很好,所以康纳觉得自己应该也自带了这个技能。
不过让他遗憾的是,杜宾并没有像相扑那样扑到他身上就是一顿舔舔舔,而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瞪着他,因为人工裁剪而竖立起的双耳随着微风轻轻抽动,像是听到了什么空气中并不存在的声音一样。
“那,拜拜。”
转身看着杜宾,康纳小步倒退,在确定它不会跟上来后才加快了步伐,像着更远的地方跑去。
匆忙之中,他自然是没有看见,杜宾犬的眼睛泛起红光,整个身体消散在幽幽的白雾中。自然也没有看见,杜宾犬身后,被挖空了的灵柩。
也不知道奔跑了多久,路过了多少块坟墓,看了多少篇墓志铭,康纳终于摆脱了无尽天使雕像的纷扰。在挥手扯开最后一片错综的荆棘丛后,入目而见的是一座大教堂。
之前在墓地中总阻碍他视线的雾气此时也在阳光的照拂下消散了不少,只剩一点穿过彩绘有圣母像的玻璃窗,进入了教堂的二楼。
教堂十分高大,屋顶高耸而尖锐,上面缀有制作精美的十字架。
是十分标准的天主教教堂。
教堂的门是闭合的,不过周围并没有悬挂诸如“今日歇业”一类的标牌,康纳于是想进入看看,哪怕找个人问下现在是什么日子也好。
“孩子,你怎么这般站在门口?”一个穿着黑袍的男子从教堂边上走出,一脸关切地问向康纳。
“呃!”康纳小退一步,他开始觉得是不是自己的感知部件出了什么问题,才会接二连三无法察觉到生物的靠近。
“我只是迷路了,神父。你知道这是哪儿吗?我昨天喝得很醉,一醒来就不知道自己晃荡到了什么鬼地方,神父,你该知道,早上雾这么大,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家……能请你帮帮我吗?”康纳将手指交叉合起放在胸前,满脸真诚,就像是在祈祷一般。
“那你昨天还真是倒霉,这里位置还挺偏,离市中心有些远。”黑袍人有些焦急地握上了康纳的手,“我刚好要去市里,便让我带你一起吧。”
“谢谢,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神父!”
康纳感觉黑袍人手下的力度有些大,指缝之间似乎还沾了些黑黑的尘土,总而言之,不像是那种老坐在教堂里办公人该有的手。
“神父,我能问一下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可能脑子糊涂了,连手机都没带出来。”
“细胞——电话?那是什么东西?”黑袍人奇怪地看了康纳一眼。
“车载电话,我的意思是!”还好康纳反应很快地改了口,“我记得我昨晚可能开了车,也可能没有,我……今年是几几年来着?哎呀我头好痛。”
黑袍人一脸“我看你的确病得不轻”的表情难以掩饰,不过在康纳问出日期后,还是故作神秘地淡淡道:
“66年6月6日。”
“6月6日?一晃眼这都年中啦。”康纳状似无意感叹道,这还是他第一次没有经历顺序的时间,接着他感知了一下周围的温度说,“不过看起来离天热起来还有段时间。”
“是啊。”黑袍人赞同道。
黑袍人的步子很快,很快便扯着康纳沿教堂门口唯一一条石子路走出了迷雾的包围圈。随着树木的减少,视野也越来越开阔,康纳的面前出现了一条柏油路,路边树立着一块孤单的公交站牌。
老鸹也扑棱着翅膀从树丛中窜出,先一步立到了仅仅只会有一辆车停靠的公交站牌上。公交车牌上写得明明白白,这里的公车两班间隔时间有半个小时,因为许久没被修缮过,绿色直立铁杆的掉漆处,已经爬满了猩红的锈斑。
薄雾裹挟着淡淡铁锈味道,冰冷的将它们融入了空气中。
老鸹昂首挺胸,杂乱的树枝并未刮坏它的任何一根羽毛,从头部短短的绒毛至拖在身后的尾羽,那是一溜的油光水滑,泛着精气神十足的光。
成熟美丽到了可供文艺创作中高级恶魔传递信息的地步了。
它歪头看着正与黑袍人一起缓步走向车站的康纳,如两颗黑色玻璃球一般的眼睛毫无机制,似乎在想些什么,又真似没有感情的机器。
康纳还没有先进到因为动物的一个眼神就能了解它们在想些什么的程度。
所以康纳也礼貌地抬起头盯着老鸹的眼睛看,两眼无神放空着,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相比他们,黑袍人倒是很着急的样子,不时从怀中掏出黄铜怀表来看,一边还在路口张望着。就这么看着看着,雾气也渐渐全散尽了。
停靠此路线的唯一一辆公交车此时也慢吞吞地从地平线上驶入了公交站台。
黑袍人先火急火燎地上了车,康纳也紧跟着上了车,好在他身上还有几张小头美元,在这个年代也通用,足以支付公车车票。
出于好奇,上车后康纳还朝窗外看了一眼,老鸹趁着他们上车时飞走了,没发出什么大动静,也没有留下一根黑色羽毛可供留念。
车上原坐着的人就不多,有一些拉丁裔坐在后排,还有几个明显互相熟识的犹太人坐在中间。但他们并未交谈,手上也没有拿些什么打发时间的东西,只是将双手放在两股之上,在康纳和黑袍人上车时齐齐转头,又在他们落座后将脑袋别回了正前方。
上车前康纳并未想好要去哪儿,跟着黑袍人吧,又怕被他怀疑动机不纯。不过好在公车的侧面贴了路线图,康纳决定跟着感觉走,哪儿给他的使命感最强烈就在那里下车。
反正至今为止,他所有的行为说到底都是跟着芯片里最深处的冲动来的。
可能是卡姆斯基在他脑子里写了些什么秘密代码。
他不禁又想起在偌大仓库中轻抚他脸颊的那位女仿生人来,她的神情是那么沉稳,整个人看起来恬静而美丽,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
不仅如此,那个仓库也是他先前任何一位康纳都没有呆过的。在那里待机的每一位仿生人的外观具不相同,而出于成本考虑,这场景在模控生命里是没法想的。
所以,那位美人的名字是?
【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我没有名字。】
【可每个人都有名字,机器人也不例外。】
【……可我就是没有,我也不能用碧翠丝的名字,博士他把我抛弃了,你知道的。】
【但你也该有个名字,要不然我怎么称呼你?】
【你为什么要揪着这个不放?我有没有名字和你有什么关系?反正你总是要……】
【你没有名字我怎么和你道别?】
【凯伦,叫我凯伦!】
【很好的名字啊,凯伦。那么凯伦,再见吧。】
似乎有一段不明朗的记忆划过了康纳的芯片,但在他细细研读之前,这段记忆便伴随着永远存在于他身体的电流流走了。
在公车停靠入下个站点前,后排的一个拉丁裔突然站了起来,他古铜色的皮肤上泛起一阵青黑,接着毫无征兆地倒下了。
坐在他身边的人被他吓了一跳,大声喊着让司机停车想要寻求帮助,车上剩下的一点人也很快围了上去想要帮帮忙。
黑袍人倒是个有热心的,在事情发生第一时刻就撸起袖子准备去履行他的职责了。
不过他快,他身边的人比他更快。
毕竟康纳始终没有忘记,他给自己设定过世界一流大学麻醉护理学硕士这个身份,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再怎么热心也不为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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