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求婚

    空气里沉寂三秒。

    容屿还没开口, 前头的江连阙先“噗”地一声笑了起来,语气揶揄地道:“原来你们平时,还玩儿这个的?”

    “不是……”容屿百口莫辩, “我没有。”

    “没关系,我明白的。”江连阙意味不明地笑笑, 向他使眼色,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你不用向我解释太多。”

    容屿:“……”

    操。

    ***

    等落日的时间里, 三个人坐在屋里闲聊。

    今天这一带为容屿清了场, 没有旁人,显得有点儿冷清。

    倪歌最好奇的是:“我在北城这么多年, 从来不知道这边有个飞行基地。”

    “嗯,因为它最开始是私人的,没想着营业,这两年才开始少量地接待游客。”江连阙解释,“阿屿大概没跟你说过, 他在航校时有个学姐, 是我发小。那姑娘是民航飞行员,结婚时,她先生送了这个基地给她,做新婚礼物。所以这地盘儿不是我的, 只是她这段时间不在北城, 才叫我来了。”

    倪歌睁圆眼:“她先生送了她两架直升机?”

    “不止两架。”

    “……”

    倪歌转过脑袋, 直直地盯住容屿, 眼神充满暗示。

    容屿哭笑不得,亲亲她的脑袋,遗憾地道:“对不起啊,歼击机我不敢偷。”

    江连阙笑意飞扬。

    “但我也不是没有给你准备新婚礼物。”容屿低咳,“你刚刚启发了我,你看你说的那个怎么样,就夜光的……”

    倪歌气得要咬他。

    容屿笑着把她抱进怀里,顺势撸撸小羊毛。

    两个人闹够了,他捏着她的手,低声道:“我跟你说说,我和那学姐的事儿。”

    “我不想听。”

    “万一我们以后吵架,你就会想听了。那时你会突然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然后追着我问,江连阙口中的‘学姐’是谁。”容屿跟她讲道理,“但真到了那个时候,如果我再解释,你肯定又听不进去。”

    倪歌默了默,顺着他的思路,把关注点顺理成章地换成:“我们还没结婚,你就一天到晚想着跟我吵架。”

    容屿噎住:“……”

    江连阙捂着脸,哈哈大笑。

    容屿却没有立刻反驳。

    他很认真地思考一阵,微微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可是倪倪,未来还很长,我不可能不犯任何错,我们之间也不可能永远没有矛盾、永远风平浪静。”

    “我不是希望跟你吵架,我只是在想象我们未来的生活。如果生活里那些负面琐碎的东西始终无法避免,我希望我们彼此都能温柔一点,不要让外部的矛盾,伤害到我们本身。”容屿求生欲极强,但又很真诚,“我只是爱你,迫不及待地想要参你的余生。”

    倪歌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她随口一句负气的玩笑话,换回他这么长一段回应。

    黄昏的夕阳光温柔极了,她忍不住抬头看他,男人脖颈修长,喉结微微突起。再往上是棱角分明的下颚,嘴唇很薄,微微抿着。

    而他微微下眼睫,瞳仁漆黑,目光也正落在她身上。

    ——是胶着的,深情的,也是诚恳的。

    倪歌的心跳漏了一拍。

    在床上时,在接吻时,她能确凿地感受到他的喜欢和珍视,但都没有过现在的感觉。

    这个瞬间,他心里浮现出无名的归属感。

    像是一种……

    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事,他都能跟她一起解决的信心。

    她不是一个用来亲亲抱抱的洋娃娃,或是需要被保护的小妹妹。她是他的选择,他想要和她携手并肩,风雨同舟。

    倪歌眼睛突然有些热。

    江连阙拖着长长地尾音打断他们:“噫——”

    倪歌:“……行了那你解释吧我听着。”

    其实说起来也就几句话的事。

    容屿大学时,学校跟P大的飞行员班联合培养人才,他那位民航的学姐,曾经去交换过两年。

    但倪歌听得很认真。

    等容屿絮絮叨叨地讲完他的大学过往,太阳终于全部落下了山。

    天空半明半昧,初秋的夜晚仍然带着点儿盛夏的气息。空气中透着热气,微风拂面,树木的香气在鼻尖消散。

    江连阙笑:“太阳落山了,我们走吧。”

    三个人一起走向场外。

    停飞机的地方风很大,江连阙只是来递交口令,并不打算跟两人一起上去。临走之前,他拍拍容屿的肩膀:“我等你的好消息。”

    容屿笑笑,牵着倪歌进机舱,帮她戴上无线耳机。

    倪歌奇怪:“只有我们两个吗?”

    容屿失笑:“你还想有谁?”

    飞行基地对外开放之后,聘了教练教游客开直升机,但这种高危项目,如果不是冲着考私照去的,其余也就是嘴上说说。开飞机这事儿,主要还是靠教练。

    所以最开始,容屿跟江连阙说要借学姐的直升机用,江连阙第一反应是:“行啊,我给你叫两个教练。”

    容屿:“我要自己开。”

    两位教练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非常中二地甩出了自己的证件。

    然后两位教练都闭嘴了。

    果不其然,倪歌哼:“我以为会有别的教练。”

    容屿嘴角一咧,声音稳稳地从耳机里传来:“坐稳。”

    倪歌睁圆眼,背脊忍不住绷直。

    直升机有点吵,她戴着耳机,仍然听到巨大的轰鸣声。

    疾风劲草,四周的植物都在螺旋桨带起的风流里东倒西歪,他操纵飞机,缓缓地离地,飞向色泽瑰丽的天空。

    一旦离开地面,视野就立刻开阔起来。

    赤火鎏金,夕阳早已落到了山的另一头。残云在天边燃成一片,这一侧山林宛如失火,弯曲的山脉被映得泛红。

    他将飞机开得很平稳,低空飞行,向着城市的方向。

    太阳落山之后,夕光迅速暗去,半边天空已经出现月亮的轮廓。路过的白鸟扑棱棱地扇着翅膀飞回山林,整个北城尽收眼底,城市群绵延铺展,黄昏笼罩万家灯火,星星点点,明明灭灭。

    身后是刚刚越过的群山,眼前是不远处流动的烟火气。

    倪歌觉得直升机很吵,但此情此景映入眼中,心中又安静极了。

    她有些惊奇:“从空中看,基地离市区,好像也不是很远。”

    “那当然,你有没有听过‘最佳距离’和‘最短距离’?”他笑,“你看,开车在地上做不到的事情,飞机却很容易。”

    悬在空中的感觉熟悉又刺激,容屿骨子里掩藏的血性轻而易举被激发出来,他想过很多次,无论再来多少遍,他还是会爱上这种感觉。

    自然是广阔的,难以征服,却又深切地诱人。吸引少年们一代一代,前赴后继,九死不悔。

    倪歌没有说话。

    她从未这样仔细地,以这种角度,观察自己居住多年的城市。

    民航总是匆匆起飞,然后就冲入云层。她偶尔乘坐夜航,落地时能看到繁盛的灯光,车流如蚁,高架交错,整座城市像整齐的电路板,有条不紊,一丝不苟地在地面上运转。

    于是她趴在窗前,也轻声道:“是的,高处看到的世界,和地面不一样。”

    从少年时代起,她就知道。

    跟这个人在一起,总会看到平日里见不到的东西。

    容屿嘴角一动,突然坏心眼地操纵着飞机,往旁边猛地偏了一下。

    倪歌被舱壁撞到,心里一突,他又立刻扶正机身。

    “容屿!”她被吓一跳,气得尖叫。

    “哈哈哈哈。”悬在几千米的高空中,容屿知道她不敢打他。

    他在耳机里大笑,“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我住在疗养院那段时间,就一直想做这件事——别误会,我不是说刚刚撞你那一下,我没那么变态,生着病还想着欺负你。”

    倪歌气鼓鼓地盯着她。

    “——我那时候,总是在想。”他看着前面,并未与她对视,声音却突然变得温柔,“如果能恢复健康,一定要带你来看一看,我平时看到的风景。”

    他们似乎都经历过人间绝境。

    然而最后,都变成了奇景。

    直升机逐渐接近城市上方,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在天边湮灭,薄暮黄昏,霞云收尽。

    天空的颜色沉沉下压,城市的灯光愈显明亮。倪歌看着他的侧脸,内心渐渐重又平静下来。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

    飞机的高度不动声色地下降,他一边小心地避开航空障碍灯,一边言辞恳切,向她坦白:

    “这些年,我写过很多封遗书。”

    ——提到最多的人,除了父母,就是你。

    “其实你给我的硬币,我没有一直放在胸口。”

    ——那里贴身保存的,是我十八岁那年,用无人机,从一个女孩子身上削下来的一小撮头发。

    “我啊……”

    我的确坏脾气,别扭,口是心非,一点都不可爱。

    “可我爱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窗下万家灯火的光芒退潮一般齐齐黯去,高亮度的航空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几乎照亮这片天空。

    倪歌朝下一望,猛地睁大眼,呼吸几乎停住。

    装在市内的航空灯,闪烁着,组成只有高空才能看出的字。

    ——倪歌,嫁给我。

    视野之内,万家灯火流水般失去光泽。

    山海湖泽,星川江河,仿佛都在这一刻黯然失色。

    倪歌愣愣地,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少年时代她被他吸引,并非完全因为得到庇佑。

    “受保护”只是一种包裹成外壳的错觉,她也想要自由的人生。

    那时他眼睛里的星星,是她这一生,不曾见过的盛景。

    有他在身边,她觉得自己永远是生动的。

    ——他的确坏脾气,别扭,口是心非,一点都不可爱。

    ——可他这一生的无法割舍,的确都与她有关。

    “倪歌。”容屿没办法单膝下跪,只能一字一顿,声音坚定认真。

    他说,“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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