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屿临走, 又被爆锤了一顿。
倪歌跟他告别, 没有立刻回宿舍,而是回了一趟家。
倪清时工作稳定下来之后,常年不在国内。倪爸爸想在家里养条狗,也被倪妈妈拒绝了。
所以每个周末,她回家陪两位留守老人吃饭。
吃到一半,妈妈问起:“倪倪最近跟哥哥联系过吗?”
“唔。”倪歌揉揉鼻子,“上周联系过,但他好像挺忙的, 我也不敢打太久电话。”
“他已经快要三十岁了,仍然没有任何恋爱的苗头。”倪妈妈往她碗里夹蒜蓉虾,“说实话,我非常发愁。”
倪歌笑起来:“会有的。”
她亲哥条件太好了。
她对他超级自信。
“你妈妈呢, 就是最典型的那种中国家长。”倪爸爸向她分析,“学生时代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盯着小朋友,连睡觉时间都用来学习。一毕业就催恋爱催婚, 恨不得一到法定年龄就立刻领证,两年抱仨。”
倪歌哈哈大笑。
倪妈妈反问:“难道你不着急吗?”
倪爸爸双手投降:“我非常急切。”
两人说完, 齐齐转过来,望向倪歌。
倪歌突然觉得,他们有点可爱。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 父母比前几年随和很多。
也许, 他们也开始变老了。
“看我没有用。”她埋着头笑, “我也没有恋爱经验。”
“你妈妈不是那个意思。”倪爸爸解释,“她操心清时,同时操心你。所以,有男生追你吗?”
倪歌坦诚:“有。”
而且还挺多。
“但我大学都快毕业了。”她低着头,不疾不徐地把虾啃光,“也不急着就在最后这一年吧。”
“倪倪还小,她我倒真不着急。”倪妈妈不赞同丈夫的说法,“我觉得,她还能再读几年书。”
“是的,如果能公派出国,再替你去看一看达芬奇真迹,那就最好不过了。”
“我——”倪妈妈一时卡住。
这的确是她长久以来的遗憾。
但她并不想让倪歌觉得,她在用她完成未竟的梦想。
“倪倪。”于是她转过来,很认真地道,“你确实应该多跟男孩子们交往,我记得之前那个男生……叫什么来着?周进?你们是不是还一起参加过节目?他看起来好像很喜欢你的样子。”
倪歌没有说话。
她把碗里最后一粒米也吃掉。
许久,抬起头,轻声笑道:“我知道了。”
***
面试的地点在市中心。
JC出版社和JC直播共用一栋大楼,倪歌之前来过,倒也不算陌生。
她乘电梯,直达十六层。
今天是周末,公司流量却一如既往地大。
电梯几乎层层停靠,经过第十层,已经人满为患。
再开门时,倪歌下意识埋着头往里挤,猝不及防被人撞到手臂,她不自觉小声“嗷”一嗓子。
正想再往里缩缩,一条带着热气的手臂横到面前,帮她圈出一隅。
倪歌一愣,青年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倪歌。”
她抬起头,眼前的青年西装笔挺,眉目含笑。
是周进。
她有些惊奇:“你怎么在这儿?”
“当然是来工作。”周进好笑,“我跟人约在这儿谈事,你呢?”
“我来面试。”
“JC直播?”
不可避免地,周进心下一动。
如果她真的是来面试传媒。
那他们以后,不就是同行了?
“不是。”然而下一秒,倪歌给出否定的答案,“JC出版社。”
电梯“叮咚”一声,抵达十六层。
周进有点小失望,但还是好脾气地鼓励她:“面试加油。”
“谢谢学长。”
倪歌眉眼弯弯,向他道过谢,挤出电梯。
透过大片大片的落地玻璃,看到子间里来回忙碌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手机,在备忘录里写:
——201x年10月28日。
——欠我一个电梯咚。
***
面试整体十分顺利。
面试官全程笑吟吟,倪歌非常明显地感觉到,对方对她的简历已经很满意,这场面试只是例行公事地走走过场。
“但是倪小姐,在面试结束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欣赏美人是人的天性,面试官对她很感兴趣,“你的口译成绩也非常好,在图书大市场下行的背景下,为什么还要选择一个并不那么赚钱的笔译岗位?”
因为自由。
因为在哪儿都能干。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趴在某些温暖的大型动物怀里,翻译稿件。
——但是选择口译岗位,这些事就都做不了了。
倪歌当然没有说大实话。
“JC出版社是国内最老牌的出版社之一,我小时候读过的第一本《林童话》翻译自这里,读过的第一本《一千零一夜》,也来自这里。”
她不疾不徐地解释,阳光落到脸颊上,映得眼底一片亮晶晶,“于公,这已经是国内最好的译本平台;于私,我很想通过我的专业,为它做点儿什么。”
面试官受用极了,两眼弯成缝。
“你可以下周来工作。”他站起身,与倪歌握手,“欢迎你加入JC出版社的大家庭。”
倪歌也笑着回礼:“谢谢您。”
但他没有立刻放开她的手。
“你发简历过来时,我看了你以往的中文作品,觉得写得非常好——你还得过青年文学奖,对吗?”面试官笑着说,“我们社里最近有一个重点项目,是翻译国内一位畅销作家的书。如果你运气好,也许能被分进那个组。”
“谢谢您。”倪歌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来,“JC的同事们都很棒,无论分进哪个组,我都会很开心的。”
面试官身形微顿,没有过多纠缠。
走出出版社,倪歌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然后兴奋地给容屿发微信消息:
[从今天起,我也是有工作的人了!]
他没回。
但倪歌今天心情好,不跟他计较。
她没想到面试这么顺利,乘电梯走到楼下,决定奖励自己一碗芋圆。
JC公司在美食上的审美永远令人欣喜,绵羊姑娘捧着碗,坐在二楼茶餐厅开心地吃了小半碗,才收到他的回信:
[对不起,我会议这边临时有点事。]
倪歌:[没关系,我已经到学校了,你不用来了。]
容屿完全不信:[别胡说,我叫了人去接你,应该马上就到了,你乖乖在那儿坐着,吃点东西等一等,嗯?]
——我已经在吃了。
倪歌心想。
我从来不委屈自己。
然而,手指微顿,她回了一个非常可怜的表情包:[没有人爱我.jpg]
容屿愧疚得头皮发麻:[对不起,不过,你能把我从你联系人黑名单里拖出来吗?]
她很警惕:[干什么?]
[不方便啊,我都没办法给你打电话,发短信你也看不着。]
倪歌一边取消黑名单,一边故作沮丧地打字:[还是算了,就算拖出来,你也不会给我发消息的。]
容屿觉得这个坎儿是过不去了。
不解释清楚,他以后迟早把命搭进去。
[我……]
打到一半,他突然换了个话茬,[接你的车到门口了,你出去看一眼。]
然后他报了一个车牌号。
倪歌提着包探头出去,一眼看见停在门口的车。
她核实车牌号,然后拉开车门坐进去。
[报告首长。]倪歌噼里啪啦地打字,[我坐上你约的车了。]
没等容屿回复,手机突然震起来。
是导师打来的电话。
“倪歌。”她的声音很少这么沉,带点儿不爽的意味,“你现在在哪儿?”
“JC出版社,我今天下午面试。”倪歌摸不准发生了什么,“怎么了,老师?”
“你先回学校一趟。”导师说,“等你回来,自己看一看。”
***
倪歌一路小跑上楼。
刚一走进学院办公室,就听到杨妮抽抽搭搭的哽咽声:“那篇文章,确、确实是我们组先写的……选题是倪歌选的,问卷是我写的,数据是乐彤调查出来的。”
“这我不管。”然后是英国戏剧赏析老师的声音,清清冷冷,没什么波动,“我只知道,作业是他们组先交的,你们组的作业跟他们组撞了选题,最终论文的查重率也很高。”
倪歌推门进去。
乐彤见她过来,赶紧招手:“小歌,来这边。”
她走近了,才发现办公室里人不少,可导师不在。
“发生什么了?导师呢?”倪歌奇怪,“她把我叫过来,结果她自己不在?”
“我也是被她叫过来的。”乐彤苦恼,“班长组的小组作业跟我们的选题一模一样,论文内容大同小异,连问卷数据都差不多……可能是事情捅到导师那儿了,她才把我们都叫过来吧。”
杨妮站在老师面前,还在不断地强调“我们的作业是原创,只是交得比较迟”。
老师低头看眼表:“要不这样,反正你们人来齐了,你们自己讨论个结果给我,到底是谁抄了谁。”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办公室。
倪歌:“……??”
她现在怀疑这老师有点儿拎不清,但想想她那个儿子,又觉得没错,是一家人。
倪歌深吸一口气,回头,正对上班长的视线。
她走过去,开门见山:“撞选题也就算了,数据一样,是怎么回事?”
班长理直气壮:“我们也是自己调查的。”
倪歌头疼:“说实话。”
“……”班长默了默,倒很诚实,“从你那儿挪的。”
“你怎么拿到的?”
班长:“女朋友给的。”
倪歌:“……”
倪歌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冷静。
夏天已经过去了,天气马上就要转冷了,不可以再发脾气了。
杨妮没想到男朋友三句话就把事情抖个干净,赶紧走过来:“对不起,小歌,数据是我给他的。”
“他……他跟我说,他小组作业做不完了,所以……所以想借用一下我们的数据。”杨妮自知理亏,声音越来越小,“我,我没想到这个老师这么较真,以往我们选修课发生这种事,顶多就是被打个低分呀……”
倪歌脑子里的□□桶嘭地炸了:“被打低分就不是事儿了?!”
杨妮下意识往后缩,班长赶紧揽住她。
“但是,这样说的话……我也有错。”乐彤犹豫一下,“是你把记着数据的论文给我,然后我又转交给了杨妮。但我没想到她……”
转手又给别人。
倪歌的太阳穴突突跳。
所以大家都有错,四舍五入,就是大家都没有错。
“倪歌。”班长劝她,“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要不我们好好跟老师说一说,求求她,说不定也能蒙混过关。”
是能。
但是,凭什么?
“数据是我做的,论文也是我写的,要我陪你们息事宁人,凭什么?”
“哎,你这话说得不对吧?”班长被她一激,也有点儿气。
他一手把杨妮往身后拽,另一手指着倪歌,“杨杨是你室友,大家都是同学,小组作业不就是要锻炼团队协作能力?你这什么态度?”
“你觉得我态度还不够好吗?”倪歌难以置信,“我要是态度真的不好,我早把你按在这里打了。”
“你这人——”
杨妮又哭起来。
“不就一本作业,至于吗?”班长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倪歌势单力薄,他只需要吓吓她,问题就能完美解决。
这样想着,他回过头,伸长胳膊拿起那两份放在桌上的论文,高高扬起:“你不是要数据?”
然后朝着她的方向,重重落下:“拿去啊!”
白纸四散,如同飞落的白鸽。
几乎是同一时间。
倪歌从桌上抄起两本巨厚的杂志,左右开弓,结结实实地砸到他脸上:
“我可去你的团结协作!全是我一个人干的好吗!你问问你女朋友,她除了发问卷,还干过什么事!连问卷收回和问卷统计,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倪歌快被气死了。
她现在觉得,大学的小组作业,除了加深室友矛盾,并不存在其他意义。
以及,跟你拥有同一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并不足以证明对方的智商。
班长的纸没砸到倪歌,自己的脑袋反而被拍得嗡嗡响。
“你……”
他颤巍巍地,还要开口。
办公室的门把手突然一动。
下一秒,他惊奇地看到,倪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下手中的两本书,然后乖巧地埋下脑袋,做鹌鹑状。
进来的人除了选修课老师,还有导师,和一个高大的男人。
男人一身常服,气势逼人,大步走过来,停在倪歌面前。
他微微低头,手掌缓慢地抚上脸颊,手指拨开她散在额前的碎发。
声音很低,流动着压抑的危险:“受伤了吗?”
倪歌的额头,刚刚被打印纸划开了一个,一丁丁点大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伤口。
倪歌没有说话。
他的声音又低下去三个度:“怎么了?”
绵羊姑娘垂着脑袋,小卷毛被风吹动,连耳朵都不敢乱动。
许久。
她声音非常非常小地,非常非常委屈地,带着水汽,断断续续地,软声抽噎:“容屿,我……我刚刚,刚刚,被砸了。”
班长:“……?”
乐彤:“……?”
话一出口,她宛如一只被打开了阀门的水龙头,眼泪迅速夺眶而出。
低下头,像受了委屈无处倾诉的小动物,可怜巴巴地拽住他的衣角,大颗大颗的泪珠跟着掉下来,“我……我头好疼,我、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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