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保护好自己

    “哦，小三，是你回来了？”和善的嗓音，六七十岁的年纪，无论是封邈还是小舞都是一愣，从屋里走出来的这人，完全不像是唐三描述中的样子。

    唐三也呆了一下，“杰克爷爷，您也在啊，我爸爸呢？”

    老杰克苦笑着递给唐三一张纸，摇头叹道，“你看看吧，这是你爸爸留下的。早上我来找他，本来是想让他和我一起去接你的，没想到你却已经回来了。”反而是他没了踪影。最后这句话老杰克到底是没说出口。

    封邈犹豫了片刻，也跨入了室内，他朝惊讶万分的老杰克点了点头，轻声问道，“请问，唐先生有曾经提到过他想要去哪里么？”

    “没有，”老杰克摇了摇头，现在是放假的时候，封邈并没有穿着校服，虽然衣饰并不华贵，却也看得出做工精细，老杰克一辈子都没有和穿着这种规格的衣服的人打过交道。不过看过那张纸的他全部心思都在如何安慰唐三之上，所以倒没有一般乡下人看到贵族的束手束脚。

    封邈朝唐三看去，他很相信唐三的控制力，即便那张纸上有写些什么不好的事情，有自己刚才的那些动静，对方也会立马回过神来。唐三不是自怨自艾坐以待毙的人，只要脱离了最初的失神状态，哪怕再严重的情况，他都能认真想出办法来的，就算他不能，也还有自己和小舞，他们两个可不会放任唐三出事儿。

    “可以看一下么？”封邈向唐三询问道。唐三的脸色并不好看，显得极为苦涩彷徨，不过仍然回给了封邈一个无奈的笑容，“当然可以，你自己看吧。”他把纸张递给了封邈，小舞也挤了上来，探着脑袋看向了纸片。

    纸面上的字并不多，有些潦草，能看得出写字的人心绪起伏，字里行间流露着粗犷豪迈的气息——以及，孤注一掷的味道。

    小三：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不要去找我，你是不可能找到我的。

    你虽然还小，但有自理能力。雏鹰只有自己展翅才能更早的高飞。

    不用为我担心，你的性格中，继承了你妈妈的细腻。爸爸是一个无用的人。你渐渐大了，爸爸需要去拿回一些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总有一天，我们父子二人会再相见的。

    我希望你变得强大，但又不希望你变得强大，自己的路，你自己选择。

    如果有一天你觉得魂师这个职业不好，那就回到圣魂村，像我一样，做个铁匠吧。

    勿念。

    唐昊。

    封邈沉默了，他并不知道唐三他们能够看出什么，但是他却能肯定唐昊这个人绝对不仅仅是唐三口中那个脾气不好但是很疼爱他的父亲而已。之前他便有些奇怪，这个人给予的父爱更像是那些大家族中威严却殷切的期盼，而并非是普通人那种简单的望子成龙。

    况且字条里也写了，希望唐三强大，但又不希望他变得强大。这是最明显家族斗争中失败者的心理，儿女强大可以帮助赢回自己曾经失却的荣耀，而不希望儿女强大，则是不想让他们也卷入那个复杂又肮脏的漩涡之中。不过那一句“拿回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一方面来说验证了封邈的猜想，而另一方面，却又不符合会有这种矛盾心理的父亲应有的举动。会有那样的纠结，证明他是厌恶了权力的斗争，又怎么可能再去卷入其中？唯一的解释便是，唐昊已经厌恶了那样的生活，但是那些被夺走的东西里有他不能够放弃的东西，而通过唐三之前的描述，还有这张字条，封邈觉得那些东西十有八九与唐三的母亲相关。

    更何况唐这个姓，以及唐昊这个名字，实在是不能让他不多想，虽然这是个相当大众的名字，但是年龄吻合，昊天唐门也恰好是在唐三出生前后的时候隐居，昊天斗罗也是那个时候被驱出家族。这个比起武魂殿一点儿也不逊色的大宗门具体是出了什么事儿，没有任何人知道，这种大家族之事，就算是楚先生也不可能随便打听清楚，说不得就是什么权力斗争。封邈没有过这种经历，但是之前位面上，为了爵位与金钱，那些贵族们能够做出什么事，他可是一清二楚。

    封邈心思恍惚，老杰克似乎劝了唐三几句什么，但是唐三以要收拾屋子为名下了委婉的逐客令。他也没有多言，无论是对唐三还是老杰克，只是默默地和小舞要一起帮助唐三打扫房间。他不能确定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但是他也不在乎这个，无论唐昊到底是什么来头，于封邈来说也不过是唐三的父亲而已，他和唐三是朋友，自然会去帮助唐三的亲人，是是非非都是无所谓的。除非是父亲或者楚先生反对，他哪里会管唐昊要对付的那些人是谁，又做了什么事，是不是好人？

    现在更重要的，是唐三的情绪吧。

    封邈真的没想到这件事对唐三的影响这么大，看起来唐昊对他的重要性并不次于父亲在自己心中的地位。看起来，再理智的人，碰到关心的人或者事，也会有一阵方寸大乱吧。封邈满脑子都是当初在城门上看到老师风干头颅的场景，但是令他悲哀的是，就算他已经可以清晰冷静地回忆这件事，却仍然感到彻骨的寒意，那并不仅仅是心理上的感觉，更多的已经成为条件反射——它早已成为孤独与无助的代名。

    封邈不由得想着唐昊写的那句话，“我希望你变得强大，但又不希望你变得强大。”这是唯有曾经的强大者才会有的矛盾。封邈曾经只差一步便能跨入魔法师的巅峰，也曾经体会过那种愈是强大敌人愈多的残酷与无奈。在他还是一个富裕的乡下小子的时候，只是个自由自在活泼好动的皮孩子，就算要给牧师大人和骑士老爷们点头哈腰，却也没觉得如何，过得自在无束。而当他一步步成为强大的亡灵法师，教会也对他一点点重视起来，甚至还连累了甚少出现在世人面前的老师以及本不必走出森林的黑豹，能跟上你的朋友亲人一直在减少，而敌人却是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多。

    可封邈却是坚持渴望着强大，或许弱小可以免去麻烦，但是唯有强大才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他已经走上了这条路，那么哪怕要经历再多的痛苦，他也绝不退缩。

    屋子很快被收拾地干干净净，唐三和小舞并排坐在铁匠铺的门口，任夕阳给他们涂抹上一层金红色的光辉。封邈坐在屋里的桌子旁，他没有事可做，但是却不想走过去。这一刻他实在庆幸还有小舞的存在，否则，他自己都情绪不稳，又该如何安慰唐三？

    房外的台阶上，小舞一直欲言又止，反倒是唐三先开了口，他握着那柄想要送给父亲的铸造锤，忽然说道，“谢谢你们。”

    “谢我们什么？”小舞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道。

    “谢谢你们陪着我。”唐三盯着他自己的脚尖，眼眶渐湿，不过终究没有落下泪来。

    小舞笑出声来，伸手推了推唐三的肩头，险些把他推下了台阶。“别郁闷了，你爸爸只是暂时离开而已。总有一天，你们会再见面的。或许，他的离开，只是为了让你更好的成长，让你更加坚强。如果你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辜负了他的苦心么？”

    “或许是吧，”唐三苦笑道，“可是，为什么他都不让我再见上一面。小舞，你知道么，爸爸是我唯一的亲人。家里没有了爸爸，也就不再是个家了。”

    小舞的眼珠子转了转，叉着腰甩了甩蝎子辫，“什么啊，疯子都说了你的家就是我们家，你现在还想要不承认了不成？快，叫声小舞姐来听听。大家都这么叫，只有你是例外，就连疯子，我让他叫，他都乖乖叫呢。”

    看着小舞张牙舞爪的嚣张样子，以及被夕阳余晖映照地红扑扑的娇俏小脸，唐三不由得失笑，哀伤之感顿时消去大半，不管再坚强的人，在这种时候，都绝对希望有人陪伴在身旁的，那种感觉真的极为美好。

    “如果你愿意做我妹妹，我不反对。我记得不错的话，封邈比我们早一年，而我们则是同龄，只不过你似乎比我要小上几个月。我是一月出生，你却是八月，对吧？”

    唐三说着把目光投向封邈，希望他来作证，却只看到封邈望着父亲留下来的那张纸出神。虽然他很快调整了一个笑容，摊摊手表示只看戏不说话，却还是让唐三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休想，我只做姐姐，不当妹妹。”小舞犹自气鼓鼓的，抬手便要往唐三头上敲个板栗，以示决心。唐三却是身体一闪，蹿出了三四米，来到了封邈的身边。封邈看着他们的嬉闹，哑然失笑，无辜地指指小舞，“你自己的事儿，我可帮不了你。”

    我自己的事儿么？唐三也说不出听到这句话时，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儿。莫名的，他便想起了一年前，自己看着小舞毛茸茸的耳朵心里发痒，想要摸一摸的时候，却被小舞注意到封邈失魂落魄的事情。他并不知道那具体是怎么回事，更因为心头说不清楚的内疚感，也不愿意去问封邈。不过这一年以来，封邈很少加入他们的打闹之中，却是让他看明白了很多事。那并不是因为封邈身子骨弱——事实上，他现在已经是他们中除了唐三以外最强壮的那个了。封邈只是天生与他们有种距离感，只有他们三个的时候还不明显，如果加上其他几个工读生，那就再明摆着不过了。

    王圣他们或许还会因为这些颇有微词，但是唐三却是能看得出来封邈望向他们的眼神，初时夹杂着羡慕，现如今，却是实实在在的为着他们的开心而高兴着罢了。他一直在猜测封邈来自其他的世界，因而很明白，封邈并不是放不开，而是真的很难与他们产生共鸣，就算是唐三自己，不也是逗弄他们的心思大于打打闹闹本身么？

    封邈和唐三毕竟是不同的性格，所以渴望着那些，却没办法做到，最终便选择了替他们开心。封邈一直相当知足，他想要的并不多，不过就连这一点也做不到，所以他便下降了要求，仅仅是看着。

    现在，就连他们三个之中，封邈也仅仅是看着了么？唐三看着封邈坦荡的眼神，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封邈完全可以贪心一些的。

    他定了定心神，下定了决心，认真地对封邈以及跟过来的小舞说道，“封邈，小舞，跟我上山吧，我给你们看些东西。”

    封邈尚还没反应过来，唐三已经伸手将他拉了起来。眨了眨眼，封邈探寻的目光望向小舞，刚才你们说了什么，怎么感觉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小舞却是看出了唐三的严肃，她乖巧地点点头，正想要听话跟着走，却被封邈一派迷茫的逗着了。她索性故意掰开了唐三握着封邈的手，一手抓着一个，一副大姐头的派头，“小三，头前带路！”

    唐三也是哭笑不得，气氛骤然缓和，“跑吧，要不然时间不够了。”

    三个人奔跑向村外的山包，夕阳的辉光将三条影子在地面上拉长。微风吹过脸颊，封邈忽然便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只想就这么痛痛快快地跑下去，让那些有的没的，都见鬼去吧。

    如果永远都不用去想那些，该有多好？

    三人一直跑到山顶，在一直运转玄天功的情况下，连唐三都有些喘息，更别提小舞和封邈了。不过没有人抱怨，所有人都望着大大的夕阳，而唐三的双眼已然布满了紫色的光芒。

    “封邈，小舞，这是我以前练功的地方。我很认真地问你们一个问题，也希望你们能认真地回答我。”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很像学院里的那些老头子。”小舞抿抿嘴唇，眨着大眼睛，笑嘻嘻地说道。

    唐三缓缓地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两人，“你们愿意做我的亲人么？我真正的兄妹，就像封邈说的那样，我的家就是你们的家，我的一切都是你们的，我真的希望能再有两个亲人，比亲的兄妹还要亲密的那种。”

    小舞还想插言，却被唐三给拦住了，“先听我说完。”说着，他坚定地握了握拳，将目光转向封邈。“封邈，我没有见过你的父亲，但我知道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所以上天眷顾他，给了他你这样的儿子。我不知道再来一次我是否还会说出口，但是我现在一定要告诉你，你不在乎我们身份的差别，我也不会去纠结这些，做我的兄弟吧，你可以当哥哥，你也可以保护我，我不会去纠缠那些所谓的尊严问题，因为我知道，你真的是在竭尽全力地帮助我，不想让我受到伤害。只不过你要记得，我们是兄弟，我也会想要关心你，我也不想你有任何的难过和沮丧，我有困难时不会忘记还有你这个后盾，在你有希望什么事情的时候，你也要告诉我，我们一起来努力解决，好不好？”

    封邈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然而唐三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要一口气说完，立刻将目光转向了小舞，“小舞，我什么都没有，我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只是个穷苦的平民出身罢了。”说着他忽然笑了起来，揽过了封邈的肩膀，继续道，“但我有个贵族出身的哥哥，当然，他也是你的哥哥，和他比起来，财富，势力，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但我相信，我们两个对你的关心，绝对是丝毫不差的。”唐三说得斩钉截铁，愈发地严肃认真，“你也是先天满魂力，但你和我不一样，你的身世应该是有故事的。但我从来都没有问，因为我怕我们出身的差距太大，连朋友都做不成。但是，我真的希望能拥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妹妹，虽然我给不了你其他的东西，但是，我却可以给你我的承诺。我会永远的保护自己的妹妹，不会让她受到一点的伤害的。”

    小舞的眼睛逐渐泛红，她轻声问道，“要是有一天，有很多人想要杀我，那些人又是你打不过的，怎么办？”

    唐三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淡然却坚定的微笑，“那就请他们先踏过我的尸体吧。”

    “据说，森林里是最好的隐藏地点。”

    唐三从来没有想过封邈会在这里插话，即便是出声，也不该是在自己刚刚说完的时候，他吃惊地扭头，却发觉仍被自己揽着的封邈稍微矮下了身子，方便自己的手搭在上面，神色平静祥和，“猎魂森林是武魂殿的势力，如果得罪了所有人，肯定也是得罪了他们了，所以我们不能去，这样的话最近的森林便是星斗大森林了，我知道法斯诺城到那里的最佳路线，但是诺丁城离法斯诺还有一段距离，具体的路线，我还需要楚先生帮忙。”

    封邈抿了抿嘴唇，神色却并不肃穆，反而有几分悠然，“小舞，我不能像唐三那样挡在你的面前，只会带你逃跑，我已经是我爸爸的全部了，我不能死，也不想死，更不想你们两个死。唐三倒下了，下一个就是你，你们两个已经是我最好的朋友和除父亲外仅有的亲人了，如果一下子都没了，我该怎么办？小舞，我们不在的时候，保护好自己，你要是出了事，唐三肯定会拼命，唐三和你都不在了，我就只有父亲和楚先生他们了。唐三的父亲也只有唐三一个儿子，大师也只有唐三一个真正的弟子，小舞你也肯定会有在乎你的人，你们走了，我们这些剩下的人……”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既没有去看唐三和小舞，亦没有刻意躲避他们两个的眼睛，他说的坦然，也只有唐三才能明白这些语句背后，那一字一句的血与泪。

    封邈失去过，早在森林里，封邈因为大师受伤便急切甚至有些微不可查地暴躁地想要离去的时候，唐三便开始猜测过这个，而这也是他认定封邈与自己一样来自异界的根本性原因之一。失去过，才会懂得真正的痛苦，就像今天自己看到父亲的字条，这仅仅是离开而并非永别，自己都能魂不守舍半天。

    封邈那时，会有多么痛苦？唐三不知道，却也心中发寒，甚至想一想都无法接受。

    然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之前在森林里，还有与萧尘宇他们战斗后，封邈还会偶尔表现出不正常的情绪，但是在这一年里，他的情绪已经愈发内敛了起来，他不知道封邈回去以后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却很不希望这样的状况继续下去。

    唐三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他也明白，封邈其实并不信任自己。现在所有人之中，也只有封邈还会规规矩矩喊自己的名字，他可以与你那么亲密，但是却也可以从不随意逾距。唐三忽然真的很想知道封邈之前的生活，这是很难想象的事情，因为他从来不做过分的关心。他没有问过小舞的来历，便已经证明了这些。

    但是此时此刻，他想要知道封邈的一切，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小心翼翼，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连在新的世界中都从不放下心来。而他更想知道，一个生活在痛苦与无法信任的世界中的人，为何会没有半分对美好的妒忌，反而只有保护这一切的信念？

    这一年来，封邈来过的次数并不多，但是唐三却能看得出，他在一点点的坚持着，用自己的武魂，自己的一切，来保护着他所在乎的人，而随着他们越来越默契，越来越熟悉，封邈也越来越关心自己和小舞，小到在与萧尘宇他们打架时叫自己“三哥，”大到战斗时仗着武魂抗毒性替自己遮挡毒粉毒雾，唐三不是个习惯被保护的人，尤其是在他本来有能力解决的时候，但是正如他对封邈所说，他不会为这些纠结。

    因为那个人是封邈，那个努力保护着所拥有的一切的，渴望着拥有友谊的人。为这种事而强调尊严，是对封邈信念的剥夺与伤害，让人怎么忍心？

    所以唐三会和小舞争着当大的那个，却愿意让封邈当哥哥，并不仅仅是年龄问题，而是因为对方从没有争抢过，也值得这一声哥。

    小舞呆呆地愣在那里，哽咽着开口道，“疯子哥，三哥。”一句话打破了平静，唐三的心头涌起从未有过的冲动与豪情，他拉过小舞，用力地将她和封邈抱在怀里，全身都在颤抖着，再也没心情去阻止眼中泪水，“小舞，还有，哥，我们三个都会很好，我们是大师都承认的天才，总有一天，就算全世界，都没有办法阻止我们。”

    父亲走了，但他又有了两个亲人，刚才那句话，会是他面对夕阳落下的星辰天空，许下的一生诺言。那一天，就算全世界都在和小舞作对，他也可以挡在她的面前；那一天，就算全天下都在追杀他们，他们也会安安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