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里很安静。
坐在上首的是莫沉晏,大昭王朝如今的首辅。他自幼无父无母,流浪了很长一段时间,在战乱时被叶老收养,于是拜叶老为师。天资聪颖,博闻强记,同龄中少有人所能及。十七岁中状元,后来入翰林院,一路到成为内阁首辅,也刚过而立之年。深得建德帝器重,而其恩师又是前任内阁首辅,可以说是举足轻重的存在。
秦修煜与年轻翰林都是莫沉晏担任那一届科举主考官时录取的,所以两人也可以称莫沉晏为恩师。
不过莫沉晏素日国事繁忙,有时候直接宿在内阁,很少会过来。年轻翰林登时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多嘴恰好被阁老撞见。
莫沉晏没有责怪,而是询问事情来龙去脉。听完后,他戴着扳指的手按着茶盖没说话。半晌,才道:“还未放人?”
年轻翰林瞧着他的脸色,连连点头:“那萧鸿驰也算是个硬茬子,顶住了孙御史的压力,愣是没放人。如今成国公也称病不上朝了,那几位大臣也都整日满京城抓人,说是要找出罪魁祸首。”
秦修煜敛眉低头,没说话。
说来也怪,以几位大臣的力量,愣是没找出那个小子。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翌日,莫沉晏在早朝前敲打了那些闹腾的大臣几句,不轻不重:“这几日山东有了旱情,朝中应该同心协力。他们既惹了众怒,该受些教训,多关上十天半个月。年轻人有精力,不该苛责,出来后全投到军备营里去。有旧病或轻犯者剔除,责其在家闭门思过。”
众臣一阵安静,都连忙点头称是。临出去前,莫沉晏端起茶盏,不经意道:“近几日京城有人大动干戈。”
巡城御史跟那几位大臣擦了擦汗,应了一声。
幸好莫沉晏没有说什么,只是用深而静的目光压下来,他们就感觉被无形的压力桎梏在原地动弹不得。
“无论由谁起,均止于今日。”
诸位朝臣都敢怒不敢言,事后有人在朝上向建德帝提出对莫沉晏的做法的异议。建德帝淡淡反问道:“这就是朕的旨意。怎么,你对朕的旨意有异议?”他反手摔了折子,盯着朝中的这群大臣。
诸位大臣立时纷纷跪下来,连声告罪。
下朝后,建德帝和莫沉晏一起走在御花园里,他提起这件事,莫沉晏不多做辩解。
建德帝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大笑:“你的决定,向来都是好的,这些人都是我大昭未来的希望,既然如此不成器,给些教训也好。”
莫沉晏道:“年少轻狂,过段日子也就好了。”
“别人年少轻狂,说得自己好像多老似的。”建德帝停住脚步,周围的太监也停了下来,他望向莫沉晏笑道,“不过刚过而立之年。说起来,叶家姑娘也去世好几年了,你也该考虑考虑成家了。”
太监陈凡悄悄抬眼望过去,两人并肩而立,看起来甚是君臣相得。
莫沉晏今日穿了件大红鹤纹的衣袍,是大昭王朝一品官员的代表,上一任首辅叶元白穿上的时候,已经年过六旬。而他如今穿着这身官服,却偏偏丝毫不显轻浮,压得住了便也显得顺眼。而建德帝如今年过五旬,看起来虽然依然精神奕奕,但眉宇间已经显出疲态。这样对比起来,反倒有些不相上下。
陈凡被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陡然吓了一身冷汗,忙低下头一动不动。
半晌,莫沉晏才道:“劳陛下关照,国事繁忙,夷人未平,微臣不敢言私。”
这件事,建德帝不止试探过一次,这次他不容莫沉晏推拒,拉长了声音道:“国事再繁忙,更是需要一个知冷热的人……”
莫沉晏蓦地出声打断,拱手道:“陛下厚爱,臣万死不能报分毫,愿以此身为大昭奠万世基石。”
直接的、毫不掩饰的拒绝。
建德帝安静了一瞬,气氛陡然紧张起来,陈凡立在一旁攥紧袖子,给自己打了打气,才上前和声道:“陛下,您忘了贵妃娘娘说是四皇子有课业要给您看,让您尽快过去呢?”
御花园里,细碎的花瓣飘落下来。
建德帝终于开口,慢吞吞道:“爱卿如此为国,朕心甚慰。”说着说着他僵硬的神情也缓和过来,又道,“朕今日有些乏了,就到这里吧。”
莫沉晏拱手道:“微臣告退。”
陈凡擦了擦汗,望着大昭王朝如日中天的内阁首辅,退后几步,才转身缓步离去,他的身影消失在御花园拐角处。
建德帝望着他消失的地方,目光幽深。
*
于从钧每日上朝,自然知道这几日朝廷的风雨,他根本想不到这风浪,竟然是由家里的女儿卷起来的。进了正房,他换了一身常服,说起这几日的事。
他寻常是不跟李绮兰讨论这些的,因为即便讨论,李绮兰也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以然。但今日,实在憋得慌了,就说了几句。
“那几位大臣上书,陛下很是震怒。”他抿了一口茶水,感叹道,“这些公子哥儿恐怕有苦头吃了。”
毕竟是莫沉晏开口,建德帝颇为倚重的人。
李绮兰拿了绣棚过来坐下,她不关心这些,只突然道:“关押的都有什么人?”
于从钧道:“刑部赵侍郎,成国公府……”说了两个,他陡然顿住,望向李绮兰,“你想问什么?”
李绮兰忧心忡忡道:“忠义侯夫人说,那赵公子很是不错,此次若是被关押,出来之后那前途——”
“绮兰!”于从钧打断她,脸色严肃,“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这门亲家结不得。这里面涉及到的事你不懂。总之,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李绮兰很委屈,放下绣棚道:“我也是为然儿的终身大事操心。你素日都不关心这些,我又能如何?”
于从钧微微一叹,缓和了语气:“我毕竟是她们的父亲,婉姐儿跟然姐儿的事怎么可能不上心?只是这赵家不行,在这档口,还是小心为上。”
林暮原本是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给个教训,熟料到一不小心就引起了如此巨大的风浪,甚至惊动了内阁。
她这几日在家里,闲时练练琴绣绣花,教教庆哥儿一些乱七八糟的道理。庆哥儿早就开蒙了,因于从钧在京城并无根基,所以他在定国公府李家的族学里上课的。跟着他的小厮名叫慎思,是个守礼本分的孩子,当初李绮兰在人牙子里挑人的时候,林暮也跟在一旁看。
有的看起来机灵,一双眼珠滴溜溜地转;有的憨厚,低着头一声也不吭。慎思就在最末尾的一个,人也瘦瘦小小的,但是一排人抬起头来,只有他目光除了忐忑外有一种镇定。李绮兰本想挑个机灵的,林暮拦住。因为她想起小说里的走向,觉得不能挑个顺着李庆然或者拦不住他的,于是挑了慎思,并且为他取了这个名字。
这日慎思急匆匆从外院过来,一见到林暮就跪下行礼。林暮招手不用,让他说话。
慎思喘气道:“少爷下了族学,就被表少爷拉走了,我拦不住少爷跟表少爷。他们就去了后山,那里有人在打架,后来王家少爷就受伤了,这会儿几个人都被王家看住了,说是不许走,要追究责任!”
林暮皱眉:“王家少爷……”这个年纪的也只有,她蓦地想起来,“王博安?”
王太傅的孙子。
这下麻烦了。
不愧是姐弟啊,她刚跟人干了一架,这边儿于庆然也出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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