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黄花梨木的水墨屏风后，天青色帷帘被夏日清晨的风微微拂动着，林暮只穿了件薄薄的亵衣躺在美人榻上睡得正熟。
窗外柳枝随着风轻轻摆动着，花瓣随着风吹入了榻上，有一瓣落在了林暮的鹅蛋脸上，云弯的眉微微蹙起来，她抬手扒拉扒拉了脸，然后一个翻身，只听见“咚”的一声就摔到了地上。
在外侧收拾衣裳的松萝，听见了这动静，立刻放下手中的衣裳匆匆走进来：“唉，姑娘，您怎么又摔下去了？”
林暮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被松萝搀扶着在桌前坐下来，揉着自己混沌的脑袋。
“什么时候了？”
松萝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回道：“已经辰时了，若是姑娘再不醒过来，我就要叫您了。”
林暮坐在那里反应了一会儿，思绪才渐渐清醒过来，对了，昨天就是碧宸园的宴会。结束后她回来就困得不行，只是打个盹儿的功夫就睡过去了。
看来她还真是不适应这样的场合，明明只过去了一天，却好像漫长得堪比半个月似的。
到了正房的时候，于从钧已经坐在那里用饭了，他穿了件灰色圆领的衣袍，见到林暮进来脸色颇有些复杂。
昨天的事儿他已经听说李绮兰说了，惊讶有之，自豪有之，但更多的是五味杂陈。因为两个女儿都这么出色，出乎他的意料，但是叶老称赞的居然是于歆然，这让他惊讶的同时，也忍不住怀疑起来。
于歆然是什么样的个性他自然清楚，乖巧有，不服管教也有，对他自然是极尽孝心，但是行事却偏偏如同男孩子一般，就差上房揭瓦了，他以前也时常会疑惑自己这个礼部尚书居然会有这样性格的一个女儿。
况且于清婉原本来了府中不过一年，还是谨小慎微的，这次当众输给了于歆然，心里恐怕不太好受。
李绮兰在给庆哥儿喂药，还在那继续唠唠叨叨的。下人掀起帘子，林暮一进来及就碰到于从钧的目光，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
对了，昨天发生的事，于从钧肯定是要询问的。
但是昨日的事儿偏偏又跟于清婉牵扯着，他的神情如此复杂也不是没有道理。于从钧招手让她坐下：“然儿，爹听说你昨日得了叶老的夸赞。”
不过是昨日的事儿，就算是要传也不会这么快，显而易见这是李绮兰告诉他的，并且是以得意的高兴的语气告诉他的。
林暮采取的计策就是装傻，她点点头：“对啊。”
于从钧等了半晌，见小女儿说了两个字之后，就开始吃饭仿佛没事儿人一样。他忍不住问道：“你的琴艺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林暮顿时很委屈地望着他：“就连爹也不相信女儿吗？女儿可是下了苦功夫，好生练习了这么多年，才能如此的。”为了不引得于从钧的怀疑，她又补充了一句，“但昨日那个叶老说的，其实女儿也不大懂，可能就是他有所偏好吧。”
于从钧待还要再问，李绮兰顿时脸色不悦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然儿这么优秀难道不是理所当然，难道你觉得然儿输给了那个丫头，才算是对的？”
她一开口就带着火/药味，于从钧不由得无奈起来：“我也只是问问，然儿这么得了叶老的夸赞我自然高兴。只不过，叶老不是普通人。”他正色起来，眉头紧锁，“叶老可是陛下都格外尊重的长辈，他说出的话自然令人信服。只是我担心……”
林暮抬眼看过去。
李绮兰见他脸色变得有些不对，也诧异起来：“你担心什么？”
于从钧担心的自然有别的，叶老很少出现在人前，得他另眼相待的人俱都是如今朝中的栋梁。他的威望是很高的，所以他的一举一动也会被无数人加以揣测，尽管这么多年他都已经低调养老的，但其影响力还是很大的。
李绮兰这等妇道人家自然是不懂，如今朝中的局势也越来越严峻了。
建德帝虽然看起来还算精神，但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而如今太子还迟迟没有确立下来，这就导致了众臣都在静观其变。前太子，也就是废太子萧平昊是元后所出，如今虽然被圈禁起来，但从朝中透露出的风向，还是有人在为他卖力。而二皇子萧平臻，虽然为庶出，却文武兼备，也得到了一些人的拥护。更何况还有贵妃娘娘的四皇子萧平奕，虽然才十二三岁，但背后有强大的母家支持。
而建德帝迟迟不定太子人选，反而变得喜怒无常，性格多疑。使得朝中大臣俱是提心吊胆，谨小慎微。
于从钧已经跟岳父定国公见过面，因为之前平国公府的前车之鉴，所以决定的策略还是静观其变，低调行事。
清和长公主这样的宴会，于从钧原本是不放在心上的，却没想到叶老会出现在那里，并且称赞了于歆然。涉及到自己的女儿，他不能不多想，其实得了称赞并不算什么，但就怕有人因此而多想，将于府乃至定国公府也卷入到这个漩涡之中。
只是瞬息之间，于从钧已经想了许多。
林暮坐在他的对面，眼看着他的脸色不断变化，也隐约察觉了一点。按说只是区区一场宴会，应该没有什么，但是很明显于从钧想到的是另外一些方面。而这些方面，恐怕涉及到了叶老，或者说朝堂上的事。
吃完饭，林暮领着松萝回去的时候，在走廊拐角处遇到了于清婉。她的脸色果然不太好，盯着林暮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她的心：“你是不是也是……回来的？”她说得隐晦，却一瞬不移地盯着林暮的反应。
林暮佯装诧异：“什么？”
“别跟我装傻？”于清婉冷笑，“你的琴艺我还是知道的，若不是……怎会如此？”
林暮当然不能承认，她反问道：“你知道？你为何会知道？你到府中也不过才一年的时间，你怎会知道我以前练过多久，你又怎会清楚地知道一切？”
于清婉微顿。
她当然知道，因为她是重生的，但是从回到于府的那一天开始，事情就发生了变化。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是来自于歆然。而且叶老居然称赞了她，这让于清婉感觉到事情都超出了自己掌控，不由得焦躁起来。
“你很得意吧，因为叶老夸了你，而贬损了我。”
于清婉的脸色苍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站在那里摇摇欲坠，显然是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林暮如今跟她面对面，实际上是两个成人间的对话。
林暮上前一步，这才发现于清婉比她高了一点。顿时有种微妙的感觉，果然身高很重要啊，有时候身高就是气势，但愿她以后能够继续长高。
“说起这事来，我倒想问问你，你是如何会弾那首曲子的？”
于清婉的脸色顿时一变。
林暮盯着她的眼睛继续说：“按照你所说，以前都是在县里的猎户家里生活，应该没有机会接触这些。后来到了府里也不过一年的光景，就算是你日夜苦练，也未必能够达到这种程度。那么你的琴艺为何……如此高超？”
反将一军。
林暮的眼睛是杏眼，平日里水汪汪的显得人畜无害，但这时候居然有种似乎看透了一切的犀利感。
于清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慌了一慌，然后下意思找借口：“我是……我是以前听过别人的——”
“只是听过啊……”林暮蓦地打断她，继续笑道，“那姐姐可以说得上是天赋极高，这样的曲子居然凭借听过外加短暂的练习，就可以达到如此的程度。”说到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微调，带着一点疑惑和讽刺。
于清婉彻底慌乱起来，她只扔下一句：“我还要去见父亲。”
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松萝在一旁赞叹道：“姑娘你真厉害……”
林暮望着她的背影，眼前忽然闪过了叶老最后的眼神，于从钧带着隐忧的目光，以及一切的一切，觉得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于从钧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当林暮听说有人上门提亲的时候，那一口刚含在嘴里的茶水瞬间就喷了出来，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松萝连忙拿着帕子过来：“姑娘，姑娘您没事儿吧……”
林暮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嗽，不可置信地看着松萝：“你再说一遍，来人是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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